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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 管娘子就送来饭了, 是一些粥浆和点心,婆罗门轻高面是加了甘蔗糖的, 又松软又好吃。糯米蒸到透明,做出来的枣子馅水晶糕,她都挺满意。她不知道, 被杨召吞墨的是蟹肉做的“金银夹花平截”;新嫩的蛙腿肉做的“雪婴儿”,糖蜜酥酪压入雕花模子的“玉露团”……
管娘子出去以后自然跟杨召窃窃私语过了, 秦嫣饭菜的档次瞬间就掉码儿。
横竖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她傻乎乎还是吃得很开心。
待管娘子送掉饭菜,走到杨召身边之时,杨召挽着管十一娘的肩头:“来来来, 管娘子,这事儿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么?”管娘子道, “横竖二郎主多纳几个妾室, 总有一个能用的。”
“唉, 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杨召一脸苦大仇深, 担忧道:“这第一个女子基本决定了男子对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 ”他带着管十一娘坐到一个紫藤花架下面, “我当初第一个女子是长安平康坊的宋灵灵。”
“送灵?好生难听的名字。”
杨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断:“丰胸细腰,那叫一个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别说得上话。”
管娘子被他说到了心坎里:“那是,当时我虽然是个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几个护卫都争着要我。可惜我跟的那个死鬼,年轻时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寿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来。
杨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个若跟了这个柴火棍,你说会怎么着?”
“从此就只晓得喜欢个柴火棍?!”管娘子也忧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
杨召说:“无妨,我来设法给他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管娘子问他。杨召道:“附耳过来。”他一边说,管娘子一边点头:“这主意不错,二郎主是该如此好生引导引导。”
杨召站起来:“这事儿从长计议,还要羽大哥那一关得过。管娘子多长个心眼,休让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这三日你千万莫要上赶着拉扯他们。话已至此,今日我还有约,告辞!”
“杨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给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里的食盒。
杨召撇着个八字脚,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园,拐了两个弯正待出门。忽觉对面杀气腾腾,翟容正走过来:“表哥!昨晚约你去练阵,你去何处了?!”
杨召顿时矮一截,这表弟爱揍人,拳头还硬得不像话。本来昨日表弟让他家宴完毕,一起去城外官驿,找聂司河、崔家兄弟俩继续练“归海一涛”阵,结果他滑脱儿了。杨召觉得,翟容目前是圣人赏赐的孝假,不说安分守己在家尽情享受,还想着练阵法,真是吃多了撑得慌!敦煌城桐子街那么多美人儿等着他杨大美男,哪有功夫陪几个大老爷们舞刀弄枪呢?
翟容练习的“归海一涛”阵目前仿军中设置,需要五人为伍。他们本来一共六人,这段时间,纪倾玦去长安复命,五个人就一个都不能少了。
翟容昨夜因无人可练,才揪着秦嫣去练了一把,勉强也算过了瘾,所以现在火气并不大。
杨召察言观色,对方并不太打算揍人,问道:“那今日去练?”
“算了,放你们几天假吧,我去找聂司河,让他们也进城来。”
翟容去马厩找马去了。昨日跟秦嫣练了一段时间,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的确是普通的身法,只是行动间有着一种玉润水滑的流畅。他也检查过她手上的茧,均匀而微弱,与一个出身响马却被娇生惯养的姑娘身份并无太大出入,不像善于使刀之人。
昨夜,他跪完祠堂,兄长来找他聊了很久。
兄弟俩都本能感觉到了那个花蕊娘子,身上有不少值得推敲之处。只是,兄弟俩印证了半夜,也没有对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暂时先稳着那个姑娘,她毕竟年龄小,总会多露出一些破绽的。
翟容拧起一道眉峰,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翟府。
……
……
秦嫣此时正在杏香园,跟翟家私养的乐班姑娘们一起合琴。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敦煌是个绿洲,地层下面有祁连山的积雪积水层。只是蓄水很深,翟家挖了深井,数十年经营之下,有了这么一片池塘。此刻初春,荷叶尖儿都不曾冒出一点,只有几十根去年的残荷杆子,在天光水影中倒映出颇有意趣的纹样。
秦嫣跟在家仆身后走过池塘,抬起头,看到翟家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槐树上新芽如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的脸上。秦嫣心道,不会吧,翟家主亲自来接她去弹琴?感觉自己好大的面子。翟羽见到她的脸,身为奴婢,并没有因为家主的亲自相迎有什么太多的波动。
他眉间不动声色。对秦嫣道:“过来,我带你去饮茶的地方。”
秦嫣便托着琵琶跟在他身后。
翟家的院子都按照中原样式建造,每一处的亭台楼榭簃,皆花木相杂,移步一景。四季绿植精心排布,这个季节又是花开如锦的日子,香气四染。
秦嫣低头跟在翟羽的身后,当秦嫣跟着他的脚步走上一座白玉石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无可抑制地从脑海中升起。她忍不住仰头看了看翟羽的背影。他身形比翟容高了一些,又是玄衣,越发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可是这种高不可攀却并没有带给她危崖冷峻的感觉,而是如山如岳,令人有一种情不自禁想依靠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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