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翟家这位二郎君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只不过是随意喝几口水,那移动的白嫩喉结,让人看着真是……
可惜,又美又凶,不知道有多扎手!
她自己见惯了生死仇杀,倒是尚能承受,可是想到自己将菁菁姑娘提醒给了他,那姑娘性子十分柔顺,可别吃了他的亏,她不由有些后悔去牵了这个线。
“你在想什么呢?”
秦嫣慌忙摇头:“没没没,奴婢脑子是空的……”
“嗤。”翟容对她的这满脸怯色,再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秦嫣坐立难安地又伺候了他一会儿,看日头渐渐到了午后,对翟容道:“嗯……奴婢,要回蔡玉班了,下午得去做乐师挣工钱。”
“好,”翟容说,“走吧,幽、若、云。”
秦嫣抱头鼠窜,急忙远离。
秦嫣做作地低着头,扭捏了半日道:“我阿耶……叫我……”
翟容被勾起了好奇心,转到她的脸侧:“叫什么?”
秦嫣用低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哼哼着:“小若若……”
她迅速抬起眼皮,瞟了翟容一眼,翟容果然板着一张脸,没法接受这个娇嗲得头皮发麻的称呼。他微不可见地迅速摇摇头,一想到这个名字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时,他的鸡皮疙瘩就全起来的。
秦嫣火上浇油道:“若是二郎主不嫌弃,以后唤奴婢小若若就是了。奴婢觉得好生亲切。”
翟容完全叫不出口,站起来走到门口。
秦嫣偷偷乐呵: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没跟姑娘们打过什么交道的,稍微娘里娘气一些的东西,他就一脸不适应。
“喂,出来。”翟容只能称呼她为“喂”了,“你不是要去书房?”
秦嫣将案桌上的曲谱竹简收拾好,走到他身后,跟着他走出了杏香园。翟家的藏书书房并不是翟家主的书房。翟家主书房平时用来签署往来文书,召见胡商行头,是日常办事之处。
翟容带她去的,则是他们家的藏书楼。
藏书楼还有些距离,秦嫣问他:“请问二郎主,丝蕊娘子如今怎样?”跟翟家主说话的时候,她得客气谨慎,仿佛面对长辈。跟翟容说话就不一样了,兴许是年龄相近的关系吧?她觉得跟他说话,就毫无顾忌了,一点儿也不担心问起刺客问题有辱他什么清雅。
翟容道:“已经报了敦煌刺史,目前在审问她的幕后主使。”
“查得出来么?”秦嫣想问问他们有些什么手段。
“入了官府大牢,我怎会知晓?”翟容随口应付着她。
心中暗想,那丝蕊哪里是什么刺客?不过是他利用丝蕊坠台之事,编出来诳出面前这个幽若云的真正身份而已。
本来他以为兄长会将丝蕊逐出敦煌,结果兄长念其迫不得已,情有可原,成全那丝蕊小娘子在敦煌有份自食其力的日子。待这位幽若云姑娘离开翟府,一回“蔡玉班”,肯定很快便会知道,他昨晚关于丝蕊是刺客一说,完全是胡说八道。
她知道真相又如何?
三日后这小姑娘得知事情真相,若来兴师问罪,他最多被这个“小若若”粉拳捶几下,嫩脚踢几下就是了。她多少身手他如今清楚得很呢,跟只猫儿似的,捶不痛他的。思及此处,他微笑仰头,步履自在。
小若若……一想起就反胃的名字……他又低头看一下走在身边的小姑娘,果然又小又“弱”啊,名字还是挺贴切的。
藏书楼是翟府第二高的建筑,翟容说,只能带你去第一层。那么多书,第一层就够你看了。秦嫣点头,说道:“多谢二郎主。奴婢也不是要饱读诗书,只是从没见过书卷,想见识一下。”她又说给他听,白日里翟家主给她看的一卷书卷上是曲谱,她还不曾见过真正的唐国手抄书呢,需要好好开个眼界。
翟容道:“原来娘子不是来我家做客,是来我家开眼界的?”
秦嫣点头,心道:何止是开眼界,她是来寻找记忆的。虽则翟府跟她肯定是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可是看到翟家主和轶儿在一起的时候,还有,跟着翟家主一起走过庭院的时候,她都隐约觉得,似乎深藏在记忆中的某些东西被激活了。
她需要更多地感受这个庭院里的一草一木,说不定,终会有什么让她回忆起自己年幼时的蛛丝马迹来。如此,说不定她能回忆起父母的名字。
藏书楼的奴子点了烛火,将二郎主迎进去。
秦嫣只觉得一踏进去就满室书香,翟容带她去了他们家常用的一个小书室。里面是常备的一些书卷。秦嫣看到一个个卷帙整齐地排列在宽大的黄柏木书架上。
书轴上垂下一枚枚骨牙签。她走近一看,标志的是书名和卷名。一个个好奇地翻看着。
翟容在书卷中找了找,抽了一卷,拔去卷帙,将纸卷递给她:“这篇《千字文》,你看看都认得么?”
“自然认得,”秦嫣一边摊开纸卷,一边骄傲地告诉他,“这是孩童入门的书,奴婢个个都认得!”
“嗯,厉害。”翟容被她的语气逗乐,拿起旁边的蜡烛瓷台给她照明。
秦嫣低头看去,眼前一片金玉撞响,她终于见到了用柔软毛笔、上好松墨写出的大片文字,她凝神借着火光看着字与字之间的笔锋,隐约能感受到风旋电激的龙蛇战斗之象。她伸出食指在虚空摹画了几笔,试探着问翟容:“这可是欧体?”
翟容讶然了一下,毕竟她身处匪帮,来唐国又是拿的贱籍,能有这点见识很不容易。道:“你的师傅很不错,教了你很多。”秦嫣点头:“师傅能写好几种字体,可惜我没有毛笔,也没有纸张可以练习字体,只能认得而已。”她不无艳羡地叹口气:“写这篇《千字文》的人写得真好。”
翟容侧头偷笑。
秦嫣顺着看下去,看到落款写着“弟二郎容书于武德五年”……秦嫣也默然了,半晌道:“这是你八岁写的吗?”
翟容被她夸了满心得意,故作轻松道:“五岁开蒙,八岁再写不成这样,哥会打死我的。”
秦嫣八岁还是个文盲呢,他哥哥也不舍得打死他。这卷书一看就知道,翟家主对他当时的书法很满意,特地精心裱藏的。
她将纸卷卷起来,又摸了摸帙套。心想,翟容五岁便已开蒙,八岁能将字写得这般好。她应当是六岁之后才离开家的,不知为何,她六岁时还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孩子呢?难道是因为女孩子,家中疏于教导吗?
可是秦嫣觉得自己学东西甚快,长清哥哥也常夸她聪敏记性好。若家中的确是如翟家这般富贵,平日里稍微接触一些屏风、画扇、卷轴,便也该认字了啊。
翟容看她恋恋不舍的模样,说:“以后,有空也教你练字?改天送你些纸。”
秦嫣自然知道这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点点头:“多谢二郎主。”
翟容见她对文字有些见识,倒也有了劲头。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看到父亲,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秦嫣被准许出翟府,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酸酸凉凉的,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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