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正踮着脚,一脸企盼地站在桃花树下。
翟容发现,她的脚面出乎意料地白腻,两朵莲花似的娇美可爱,简直忍不住想上前捏一把。他想,能长着这么一双脚,她身上应该也不会似面孔上那般黄黑粗糙。西域风沙磨坏了她的脸,若是放在自己家里,锦衣玉食地好好将她养个几年,说不定脸就白净了……他低头看得太专注,想得也有点出神,秦嫣有些紧张:“二郎主,你在看什么?”她粉色脚趾不安地扭动起来,几点桃花飘落在她柔雪一般的足踝旁。
翟容眼皮一跳,视线一掠,就看到一只白色的肥胖小土狗,晃着肉嘟嘟的尾巴,在不远处打转。他掩藏住自己偷看女孩子脚的视线,故作随意问道:“这哪里来的狗,还挺有趣。”
秦嫣说:“是蔡玉班的。”
翟容道:“你的鞋子都踩到泥中了,没法拿起来。”
“没关系,光脚也能走路。”秦嫣努力将裙子往下拉,可惜她仅着衬裙,裙裾偏短。一双小脚还是暴露在眼前。
翟容只觉得白得晃眼,忙将目光都集中在那只疲懒小狗身上,他蹲下身,用食指在虎头的脖子上挠了挠。虎头立即放弃了秦嫣转扑到翟容的身边。眯着一双豆子眼,十分舒服地靠在翟容的手掌上。秦嫣都觉得好笑了,道:“虎头好像更喜欢你?”
“它叫虎头?”
“嗯。”
“好像狗都挺喜欢我。”
“怎么可能啊?”秦嫣见过不少很凶的狗。
“没骗你,”翟容蹭着虎头的脑袋,“小时候,每次出门都有一大堆狗跟我回家。”
“啊?”秦嫣想想这个场面就感觉壮观,“那翟府岂不是成了小狗收容所?”
“于是我养了雪奴。”
“原来如此!”秦嫣明白了,翟府为何养着那么一只狼,原来是二郎主太有狗缘,要吓走那些小猫小狗。
翟容逗玩了一会儿虎头,站起身道:“我务必给你弄双鞋。”他说,“你爬我背上来,我带你去找双鞋。”
秦嫣说:“不必了。”
翟容在她面前一站:“上来。”
秦嫣倒退一步:“二郎主,这个真心不必了……”
她站的地方不过是块石头而已,能有多少腾挪之处?双手已经被他一把按在自己的肩背上,她都来不及躲闪,便被背了起来。小狗虎头瞪起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惊讶明明是两个人,怎么忽然变成一个人了?
翟容轻轻踹了它一脚:“回去。”虎头呜呜叫了两声,颠着小圆屁股,回蔡玉班的行障去了。
秦嫣在翟容的身上很不自在。
不是没被人背过,以前长清哥哥也背过她。
那时候,她会在长清哥哥背上说话唱歌。虽然她和长清没血缘,可是在她心目中,长清就是自己的哥哥。她可以在他背上放肆。
但是翟容不是她的哥哥。
她趴在他背上一点也不敢动,手也只敢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是身子已经贴那么紧了,她尽量将自己的胸前离开他的背部。在“蔡玉班”穿那些表演的衣裳时,她也经常会被陈娘子和姐姐们说,平胸平得衣裳也撑不起来,她当时不是很介意。如今伏在翟容的背上,却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在干什么?挺得这般直,都快掉下去了。”翟容抱怨她。
秦嫣将两只爪子小心翼翼朝前搭了搭,让自己的重心移到他的背上。身子依然拱起,保持与他背部的距离。鼻子就快贴上他的后颈了。她能闻到他身上草木蓬发般的青木气息。
她今日在“蔡玉班”到马车里,一直到行障中,都浸泡在姐妹们浓重的衣香中,熏得她鼻子感觉一塌糊涂。此刻闻着翟容身上的味道,她觉得特别舒服。
秦嫣不由跟小奶狗虎头类似的,摇着头左闻闻右闻闻:“二郎主用的是什么熏香,真好闻。”
“没用,没这个习惯。”
“……”好生羞人,既然没有熏衣,应该是他自己的味道。她岂不是在夸男人味道好闻?秦嫣吓得再次直起来,整个背都快抽筋了。
翟容在桃树林里穿行,寻找是否有人可以借双鞋子。陌桑湖边到处是莺莺燕燕,翟容也有意识地朝人略空一些的地方走。可惜,因为他背着她,还是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秦嫣觉得这个事情其实挺丢人,不过翟容不觉得丢人。他很少有什么事情觉得丢人。他将姑娘的鞋子弄坏了,就应该还她一双。
“若若,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鞋子,我等会儿送你回蔡玉班的马车。”
秦嫣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在叫自己。她说:“好的。”
“你不要这般僵硬,两只手抓前一些,都快掉下去了。”
“哦。”秦嫣把手稍微朝前一些,两个人的身子又靠近了一些。她的眼睛在他的背后,闪得亮亮的。翟容虽然不是她的哥哥,但是她还是很喜欢他背着她。他的脖子就在自己的鼻子前,秦嫣忍不住悄悄多闻了几下,她觉得这种味道这么干净,自己方才错认为熏衣的香味,真是头脑昏聩了。
桃花轻柔地抚摸过她的发梢,桃花林下吹着桃花风。
他虽然猜出她不是南云山的幽若云,可是,这些天也将她横试竖试了,真是看不出她有太多特殊之处。况且年纪就那么十几岁,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昨日他跟兄长也商议过,等派去南云山的人手回来之后,再跟她对人证,探究她的真实身份。如今这些天,就当做个普通姑娘相处就是了。
既然是当做个普通姑娘相处,那总归要有个名字,“喂”来“喂”去终究不是个事情。翟容说:“你那个花名实在难听。”
“其实也还好吧?”秦嫣没有底气地弱声分辩。
“以后,我叫你若若,如何?”叫她“小若若”这么恶心的名字虽然出不了口,叫一声“若若”还是可以的。
“若若就若若吧,随你。”秦嫣对名字无所谓。
“你平时练琴就是跟着许散由师傅?”
“白天练琴,晚上是要去挣钱的。”秦嫣说,“我如今在云水一品居去赚钱,工钱最高!”
“多少?”
“五个开元大钱!”秦嫣很满意自己的工钱。
翟容笑了:“你很满意?”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秦嫣趴在他的背上,真心实意地说。她喜欢在敦煌的日子,有师傅传艺,有姐妹们一起画好看的妆容,学做漂亮的女孩子,还能结交二郎主这样俊秀单纯的小郎君做朋友……
翟容站住了脚,一丛长长的芦苇深草旁,掉了两只鞋子。鞋带是樱桃红色的,鞋帮是丝缎的。虽然看着比若若的脚要大一些,但是有绑鞋带,应该能够合用。他用脚在地上一挑,将两只鞋子一把握在手中。问道:“有人么?这鞋子可有用?卖给我可以吗?”
身边的草丛可疑地一摇,便静伫不动了。
翟容看着那高高的芦苇丛,想要那双鞋子,停在当地。猛听到一声怒骂,窜出一名男子,只穿了一条下褌,光着两条毛腿,头上幞头也散丢了,一张脸眉目通红:“哪来的野小子,这般乱钻?”翟容看到,那男子身下一个女子,红衫带垂,用头发遮着脸,身上的衣服甚是凌乱。
秦嫣在他背上惊诧地捂住嘴巴。她此刻才想起陈娘子的警告,上巳节会有草地野/合之事,不能随意乱闯。如此贸然惊破一对鸳鸯实在是……太丢人了!
那男子被坏了好事,看到是个小郎君背个小娘子,怒极而笑:“那么多草地不去钻,撞老子地盘!抢地盘艹么?”
他身下的那女子一开始还有些掩盖,待转头看到是个面貌齐整的小郎君。这种大娘子本就是吃这行饭的,当下香肩半露,玉足轻挑,摆出妖娆姿态,笑看好戏。
那女子的雪白大腿,皎洁肩背……翟容虽则这几天一直在杨召的呱噪下,知道了点女人的身体。只是杨召说话猥琐又淫/荡,他觉得还颇反感。此刻,只觉得眼前地动山摇……转身疾走。
秦嫣跟着众位姑娘坐在马车中,她本以为乐班解散,她们就可以风流云散自寻出路了。谁知此处是唐国地界,大漠上默认的一旦遇上响马,便树倒猢狲散的事情,唐国统治者并不希望发生。他们以有力的手腕,护佑着这条旅途上,每一个虔心与中原民族交流融入的生命。
这条道路上驼铃阵阵,千年悠悠。
秦嫣她们虽为阴山剧匪,髁拉赫利所累,但很快获得了敦煌官府的庇护。官府人员清点了车马的损失,根据宜郎他们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真正班主邵康的家人。邵班主自然已经遇害,而苦主则该得到赔偿。姑娘们也获得了一定的旅途资助。
秦嫣甚至得到了买一把新琵琶的五十个开元大钱。说是昨日的那些年轻人留给她的。
她们清晨出发,当祁连山微微泛起日晖容光之时,便能望见敦煌城了。姑娘们都欢叫起来,陈应鹤老先生也高兴地弹起了琵琶。
秦嫣夹杂在众人向敦煌欢呼的队伍中,手指按在草簟上,将上面的草筋一丝丝揉断。融暖的春日阳光下,敦煌城墙泛着明亮的黄色,恍若金城。独立在祁连山下,坚实高大得无可摧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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