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怀里无意识地触摸,那里一小包是给长清哥哥买的藤黄、赭石和石青色。“蔡玉班”请了三危山的师傅来装饰舞蹈高台时,她用手中仅有的一点工钱,换到了这些珍贵颜料。赭石调上铅粉,可以涂抹人物白净的面容;石青和藤黄可以是山上枝叶最浓郁的绿意……长清哥哥如果得到这些颜料,一定会很喜欢……
她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自己尚在“允和班”时,因为一路看到大唐的森严壁垒,而内心产生的绝望……
她看到自己抱着琵琶,将头埋在袖子里,跟着陈应鹤先生过敦煌城关卡的样子……
她看到自己每当夜深人静,想到石/国使者来到敦煌,她不得不将自己的人生画出一个不美妙的结局,那内心深深压抑着的无奈……
从接近唐国,她就认为,自己无论是否完成任务,都会被活活叉死在这座巨大的城池里……
所有记忆在脑海中搅成混乱的一团,乌云压城城欲摧……
她被压得越来越难以呼吸,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闷痛。
——她是,真的害怕这片城墙。
可是,她又是那样希望自己可以有能耐越过这个城墙。等到她一个月后刺杀了石/国使者,她可以逃出这座城,然后再去见到长清哥哥。
秦嫣的脚步突然停住了,灰沙在她脚尖腾起。
不!
她要尝试着去学会翻越这座城墙!
她要活着去见长清哥哥,她要把颜料亲手送到他的画笔旁。她要继续探寻父母的痕迹,重新寻回自己真正的生活……她要翻越这个城墙!她要跨过命运横亘在她面前的任何一个艰难坎坷!
——就从这座大城开始!
她转过身,左腿微微一退,纤瘦的脊背上,呈现出一种经过千锤百炼方有的弹性、韧劲和力量感。
所有软弱、动摇、恐惧都在此时凝成一条线,化作她眼眸中一点灼白的光亮!
一股劲悍之气,在她瘦细的身体内无声燃烧。
她开始奔跑,朝向敦煌城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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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脚下每二十步也站着一名军士,要想从他们中间过去而不被发现,只有凭借迅若雷电的速度。
秦嫣跑到将近出里坊土墙之前,扑倒在黄土中,手脚并用在黑暗中匍匐迅速前进。她的手脚配合着腰部的力量,在土路上爬行的速度如同一条游蛇一般敏捷有力。
从两名军士的脚边滑过之后,她站起来紧紧贴在城墙墙壁上。
控制住呼吸,抬头看上面。
果然,火把光线的掩映下,她依稀看到了夯土墙上,包裹着的城砖有一块小小的突起。唐国的敦煌处在绿洲地带,水气较一般西北地区充沛。又是边关重镇,为了保证防御,除了基本的夯土墙,还会在城楼、城门等重要地方包上城砖。
“一丈九尺。”秦嫣心中默念着,运气在体内行转,身子如轻羽一般浮空而起。一跃便能仿佛飞鸟袭月一般上了一丈多。手竭力伸长攀上了第一块翟容给她扣出来的城砖,不做任何停顿,又轻踏着有些倾斜的墙壁,人在空中飞掠过一丈多,如此,很快就悄然逼近了城墙顶端的垛口。她的手指攀在垛口砖石的缝隙中,身子薄纸一般挂在城墙外。
正待一口气窜出去,一名巡夜校尉骑马带着一队重甲荷兵的士兵走到此处,正在询问着什么,秦嫣就不能上去了。
到了高处,祁连山山谷口吹出来的长风就毫无阻挡地来到了她的面前。疾风劲鼓,她的衣袖被灌满大风,鼓得如同两只小小的黑灯笼,人也差点被吹得飞出城墙。她用两只手都下死劲扣紧城砖。她的手指非常有力,如同锲入砖石的铁锥一般固定了身子。
人便是这样,事情没有开始之时总是难免各种害怕胆怯,甚至走不出那至关重要的第一步。而走出第一步,没有了退路,反而也就缓缓摸着石头过河了。
秦嫣的眼睛从城墙外侧露出垛口,听着那名校尉和守城军士的交谈。
“图桑人到河西来了,要加些人手。”
“是。”军士回应着,校尉带着手下向下一处要点去巡视。秦嫣等着他们走开。
那军士受了校尉的叮嘱,看守城墙的目光越发专注。
秦嫣等他略微转过一些,手指和足尖同时用力,翻过了城墙。身体在空中舒展,以体长为步幅,连翻五个长翻,腰背、膝盖骤然收紧,果然稳稳站在了城墙对侧的女墙上。
扎合谷不教他们高深的武功,爬山爬水爬树枝倒是十分擅长。
城墙上军士密集,加之又刚被校尉嘱咐过,秦嫣不敢在女墙上多做停留,直接翻了下去。本来她计算的方位应该是没有错的。可是,城墙外忽然狂风大作,她的衣衫又宽阔,人在半空中如同一只风筝一般,被斜斜吹出了小半尺。她在空中五根手指按在城壁上,不住将自己刨回到应当的位置。
正在焦急间,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拽回了那拨出来的墙砖边,还将她的手指搭到了那砖上。
秦嫣抬起头,看到翟容的笑眼。
他确实觉得她翻上城墙是很有困难的,也做好了她放弃此行的准备。可是看到她跌跌爬爬地还是翻了过来,他的心里笑得,如敦煌夜晚的春风一般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