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秋,这座濂溪书院都会举行祭祀周敦颐的大祭,常常会有提学乃至于知府县令之类的官员主祭,故而具有浓厚的半官方性质,来到广东的学者无不会到这里来讲学。而近期在此讲学的,则是王氏心学****,也就是浙中派的领军人物王畿。
说实在的,汪孚林着实没想到,七十开外的王畿竟然会这么好兴致,大老远从绍兴老家跑到广东来。尽管很敬仰这位心学老前辈,但他不是哲学家,读书也是半吊子,所以并不打算先去拜会王畿,而是打着拜访陈家兄弟的借口先去找他们。因为他身穿一身蓝色绢衫,乍一看顶多就是个普通秀才,很不起眼,故而书院里的热心学子只当他是慕名而来,热情带路。
当他跟着人找到陈家兄弟住宿的那间号房,谢过人之后敲开了门,做哥哥的陈洪昌不禁又惊又喜地说道:“汪兄,你真的来了!”
“怎么,你觉得我之前是诓骗你们兄弟?”
汪孚林笑吟吟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见很小的一间屋子里摆着六张狭窄的床铺,每张床也就是不到三尺,和后世学生宿舍相比,也就是没有上下铺而已。至于每人一张放在床头的木质书桌,却都是被磨得油光水滑,显然是一代一代用的人很多的缘故。因为是平房,屋子里,此时此刻,除了陈家兄弟俩,屋子里又潮湿,竟有一股说不出的霉味。而除去陈家兄弟之外,屋子里还有两个人,看上去却好像年纪都不小了。
见陈家兄弟有访客,两人用速度极快的粤语交流了两句,其中一个就用官话说道:“今天龙溪先生要讲课,据说府尊也要来听,我们还要商讨几个到时候请教龙溪先生的问题,你们要接待客人就去别处,不要在这里影响我们。”
陈炳昌看到哥哥陈洪昌似乎想要理论,连忙一把拉住了他,又冲着汪孚林歉意地笑了笑,连忙往外走去。见汪孚林也跟了上来,直到出了屋子,离开已经有点远了,这个当弟弟的才不好意思地说道:“号房逼仄,大家平时都是这样的,汪兄你别见怪……”
“号房是逼仄,但他们平时带客人回来的时候,却每次都借口要探讨什么要紧的问题,把我们驱赶出来,现在我们有客人,他们却又赶人,还不是欺负我们是外地来的?”尽管身为兄长,但陈洪昌的脾气却比弟弟更急,此时忍不住愤愤然,又冲着汪孚林说道,“他们平时自己人之间只说那让人难听懂的广府话,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来二去就老是受欺负……”
对于陈洪昌的抱怨,汪孚林见陈炳昌欲言又止,似乎不那么赞同,他想起自己之前抄着一口广府话时带路学子的热心,也就只是泛泛安慰了人两句,随即词锋一转道:“今天龙溪先生讲课的地方在哪,能不能容外人听讲?我可以去听听吗?”
一说到王畿讲课,陈洪昌立刻忘记了抱怨,想都不想就点点头道:“当然可以,虽说还有至少一个时辰,但龙溪先生讲课每次都会很多人来,早点去也好!”
汪孚林当初在宣城时,曾经去参观过罗汝芳王畿讲学过的志学书院,那就是罗汝芳因为听讲者太多而择地重新修建的,而如今这座濂溪书院,从规制上来说和志学书院不相上下,至于那座大讲堂,则是显得一样简陋,除却第一排十来二十张椅子之外,余下的就是一排一排的条凳。眼下时辰还早,第一排用于招待那些贵宾的椅子还全部空着,二三四五排的条凳却已经都被占满了,汪孚林跟着陈家兄弟,好容易在第六排的边缘找到了位子。
而他们刚刚坐下不久,身后两三排须臾之间也都被坐满了。在这种拥挤的环境中,汪孚林立刻感觉到了燥热,而且,因为人实在是太多,各式各样的气味扑鼻而来,着实够人喝一壶的。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能和陈家兄弟继续小声闲聊,渐渐的,他原本的那个念头更明确了。
这个弟弟陈炳昌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幕僚人选——哪怕年轻了点,但却胜在朴实而不失谨慎,竟然不像其兄长,好像还懂得当地语言。反正他又不是地方官,他自己就已经足够油滑了,不需要那些老油子师爷!
这样的闲话家常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猛地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低喝:“陈大陈二,把你们的位子让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