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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东厂正堂中,已经醒酒的冯邦宁长跪在地,连头也不敢抬。可即便如此,他却仿佛依旧能够感觉到上首那犹如实质的目光。他的父亲冯佑是冯保的嫡亲弟弟,自从冯保得势将他们接到京城之后,这十几年来,从前家中贫穷的他就一跃过上了好日子。
但和这种好日子相对应的,则是他多了一个不敢不敬畏的人。可以说,他连父亲冯佑都不怎么害怕,却唯有在这个伯父面前犹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哪怕在外头再横,每逢宫里头冯保有什么事情吩咐下来,他都不敢有任何怠慢,一定会尽心竭力做好,生怕招惹了伯父生气。可现在这一次,他捅的这个大篓子却直接让冯保急匆匆地出了宫来,直接把他提溜到了面前!
“知道错了?”
“是,孩儿知错了,还请伯父宽宥这一次糊涂。”冯邦宁打了个寒颤,慌忙又磕了两个头,却是非常聪明地改了自称,希望能够用一脉相承的血缘唤起冯保的亲情。然而,这一次,他却失望了,因为冯保竟是一言不发,仿佛变成了泥雕木塑。
冯保确实心里窝火。除却隆庆皇帝死后,他伙同张居正说动两宫皇太后,把高拱给赶出了京城后,又赶尽杀绝的那一趟,激起了官场不小的反弹,不少官员对他颇有意见,这几年来,深居内宫的他做事素来低调。所以,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还常常遭到科道言官弹劾,可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却稳若泰山,外朝从来就没有任何人弹劾他。当然,送上门来送礼的,他从来都是照收不误。可向人索贿,派出内监出去刮地皮,这种没品的事他却向来不做。
甚至他的弟弟冯佑,侄儿冯邦宁。他给他们谋了官职,却勒令不许打着自己的旗号在外聚敛,至于横行街市这种小事,就不在其列了。
即便如此,他仍旧赢得了贤良忠义的美誉尽管这美誉有一大半是冲着太后和皇帝对他的信赖。但这也已经很难得了。除却怀恩等少数几个在文官那里颇具好评的太监,大明朝这两百多年来,太监又有几个好名声?就连七下西洋的三宝太监郑和,在文官嘴里也不过尔尔,反而还有一堆埋怨。
可现在,他的侄儿竟然就因为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大街上把当朝首辅张居正的家奴打得抱头鼠窜,甚至还引来了不少人围观,这简直是丢人现眼!张居正让游七送来的信上固然写得十分客气,说是家奴顽劣愚鲁。送来任凭他处置,可他深知一个不好,多年来维持得不错的内外关系便要出现裂痕。他稍稍偏了偏脑袋,见姚旷跪在冯邦宁身边几步远处,耷拉着脑袋,脸上鞭痕宛然,还是穿着那一身被马鞭打得破碎不堪的衣物,心中便打定了主意。
“来人,传杖。”
尽管只是平平淡淡的四个字,但冯邦宁和姚旷却同时打了个哆嗦。竟是都在暗自叫苦。冯邦宁身在锦衣卫,又突破了荫职不能实际管事的限制,常常跟着掌管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刘守有出去办事,有几次也见过别人在大棍子之下辗转呼号的痛苦样子。自然不希望自己尝到那滋味。而姚旷不过偶尔来东厂又或者锦衣卫,这种行刑的场面他固然没见过,可张家一样是家法森严,家人犯事受笞责的情景他怎会没瞧见过。
于是,当四个持杖校尉上来时,冯邦宁立刻便连连磕头求饶。而姚旷却连声都不敢吭,只想着咬牙挺过这一顿,回去再对自家相爷解释。可就在这时候,便只听冯保一拍扶手道:“横行霸道,当街棰人,坏了国法,犯了家规,冯邦宁,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立杖四十,就在这里行刑!”
乍然听到这话,别说冯邦宁唬了一跳,就连一旁侍立的徐爵和游七也都齐齐打了个寒颤。要知道,冯邦宁那可还是冯保的嫡亲侄儿,冯家如今唯一的独苗,要是换成别的太监,一心一意护着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打了政治盟友的区区一个家奴,就这么严厉处置?徐爵看到冯邦宁那求救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正想出来帮忙转圜几句,却被游七抢在了前头:“冯公公,此事姚旷也多有不逊,错也并非全都在冯公子……”
“太岳可以把家奴送到我这处置,我却不好把侄儿送给他去管教。子不教,父之过,他父亲一心溺爱这个儿子,我这个伯父若是再袖手不管,他日天知道他还会闯出什么祸事来!”见那四个持杖校尉面面相觑,似乎还不敢动手,冯保便立时板脸道,“怎么,还要我再吩咐一遍,你们才敢行刑?”
四个校尉听出冯保话中的怒气,哪里还敢去想冯邦宁日后会有什么报复,连忙把冯邦宁给抬上了刑凳,又捆了他的手脚。见冯邦宁丝毫不敢挣扎,又有人拿了布卷上来,却不是为了堵嘴,而是生怕冯邦宁在疼痛剧烈的时候会不小心咬了舌头。可这布卷还没塞进冯邦宁口中,那人便只听冯保淡淡地说道:“不用堵嘴,也让人听听这声音,免得日后还有人仗着自己后头有人,手里有权,横行霸道,罔顾国法!”
冯邦宁哪曾料想冯保竟然一丁点颜面都不给他留,竟还有用他这个侄儿杀鸡儆猴的打算,登时面色惨白。奈何此时手脚全都半点动弹不得,又只觉得衣摆后裳被高高撩起,臀腿处突然一凉,好像是被泼过了凉水,虽说知道这是为了防止杖击之后布料入肉不好清理,也避免他被扒了裤子太过难堪,他仍是心头惨然,甚至都忘了去怨恨一旁害得自己即将挨这一顿痛打的姚旷。
一个校尉拎着小指头粗细的刑杖上了前来,尽管平日早就打熟了人,可今天打的人却是冯保的侄儿,打重了,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招致报复,同时违背了冯保的心意,而打轻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游七和姚旷这两个张家人看出来,他登时异常为难。可如今这会儿却没有监刑的太监站在上头,用脚尖朝向来表示力道轻重,冯保的脸上又看不出喜怒。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抡起刑杖便打出了第一击。
凌厉的风声之下,第一杖却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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