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少司寇如果能够屈尊莅临寒舍温居,随便给那些书房屋舍拟个字,那就再好不过了。”
嘴里说着这话的时候,汪孚林忍不住想道,如果汪道昆还在京城,伯侄两人也尚未“反目”,这种风雅的差事,本来应该是汪道昆最乐于去做的。
王篆自然听不出汪孚林这话语中微微怅惘,对于这样的邀约,他初觉得意外,可转念一想便笑道:“你是汪南明的侄儿,不请几个同乡中的前辈?”
“我和伯父闹成这样,也怕他们骂我。”汪孚林苦着脸一摊手,随即便不好意思地说道,“程给谏刚刚回京,也没什么其他朋友,这点小事更不可能惊动他的岳父许学士。要是就我们两个主人温居,那不是实在太寒碜了一点?”
即便是刚进京,但既然认识并知道了汪孚林这么个人,王篆也打听了一下,深知汪孚林从广东巡按御史任上回都察院不久,可却和今科进士中如沈懋学冯梦祯这样的名士相交甚笃,可如今汪孚林竟开口说请不到人温居,他不用想也知道,哪怕是张居正授意取在高位的沈懋学和冯梦祯,对于当今首辅夺情也持有不同意见,因此和汪孚林自是有了龃龉。他想想也觉得替张居正不值,自然而然便多了几分对汪孚林的同情。
“好,等到休沐日,我就过去看看。只不过,不要指望我和翰林院那位大名鼎鼎的许学士似的,引经据典给你那些屋宅起一堆名字。”
汪孚林没想到王篆竟然这么豪爽,直接就答应了,竟是把两人的关系从刚刚有几分熟悉的陌生人,上升到了颇有交情这一层次。他愣了一愣,随即赶紧道谢,等到进了都察院大门,他还在心里想着此番巨大的收获。
至于站队不站队的,早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有张四维这么个大敌在,现阶段他不抱紧张居正大腿,想方设法把人给打倒,还等日后张四维接替张居正任首辅的时候来清算自己吗?王篆这种显然很得张居正青睐,而且官声还很不错的盟友,多一个是一个!
往日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定然冲杀在前的科道言官,此次对张居正夺情事件,挽留的时候争先恐后,可在翰林院和六部先后有吴中行等人上书弹劾之际,他们却保持着完全的静默。也正因为如此,在别人弹劾张居正的同时,首倡挽留的几个科道自然而然就被扫了进去。可汪孚林因为只是截下了汪道昆的私信,回头把这位伯父给“气”得告病回乡,这是人家伯侄之间的事,自然也就轮不到再遭到弹劾了。
当然,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当初对付弹劾的人那手段厉害,那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如今都察院这一片缄默的氛围,汪孚林自然也知道那是自己造成了张居正对科道的前后两次清洗,这才会有万马齐喑的局面。而且,也许是因为皇帝不动廷杖的同时又做出了强硬表态,当这一日傍晚散衙的时候,他也没听说都察院有人想要继续弹劾,又或者为吴中行等人说情的意思。可他才刚走出衙门,就只见来接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陈炳昌。
陈炳昌见汪孚林快步过来,立时就凑上前去,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汪大哥,张二公子那边让人送了信,说翰林院有不少人云集在大纱帽胡同张府门外为吴中行等人求情,还有人不管不顾往里冲。因为都是翰林院的同侪,所以他根本不敢现身出来。而且,领头的是……是詹事府詹事兼侍读学士,太仓王锡爵。”
“!”
汪孚林此时的表情和心理活动,全都概括在这一个惊叹号里了,因为脏字是要和谐的。这次翰林院充当了反夺情的急先锋,首先出马的竟然是张居正的两个门生,有当初辽东巡按御史刘台的先例在,他可以理解,但在天子做出了如此表态之后,一群翰林储相们竟然还去堵张家大门,这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而且,他又不是没去过张府,那边不是常常都有锦衣校尉在吗?不敢打难道还不敢拦,居然要劳动焦头烂额的张嗣修来请自己?
更让他抓狂的是,领头的竟然是王锡爵这不当首辅时最爱刷名望,当上阁老就甩了推荐者,当到首辅更是常常和言官对着干,连三王并封都做得出来的家伙——当然,王锡爵这首辅水平还是有点儿,可架不住刚愎负气这四个字也和张居正差不离啊!
他已经得罪了张四维这个异日首辅,再把另一个也得罪成了死敌,他日后的工作量要翻几倍?而且,好歹王锡爵当初还去送了汪道昆一下,日后很可能还可以在汪道昆起复的时候出点力,现在他一出面,日后这事怎么整?
“汪大哥,如果为难的话,要不找个借口,又或者耽搁一下?”
汪孚林听到陈炳昌这馊主意,顿时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行百里者半九十,连日以来真正能进到张府内中的人屈指可数,再说张嗣修都请了我,我怎么可能不去?你不用送我了,自己回家去,我这就去张家看看!”
见汪孚林接过缰绳就毫不迟疑地上马,陈炳昌想追上去,可随即就停下了脚步,心情不禁有些郁结。
他在广州的时候还能帮上汪孚林一点忙,可到了京师,却好像根本只是坐在书房里而已。可汪孚林对自己却一向没得说,之前他甚至还听到汪孚林私底下对程乃轩提起,要让他过去给金宝伴读——说是伴读,其实不就是蹭许家的那点资源?他怎么好意思?
就在他犹犹豫豫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热络的声音:“这位小兄弟是汪掌道什么人?他这是去哪儿了?”
陈炳昌猛然回神,见是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人,又是从都察院出来,他立刻审慎了起来,拱拱手后就说道:“我是汪爷的书记,汪爷有些事先走一步,我不敢耽搁,想告辞了。”
见陈炳昌避若蛇蝎一般上马离去,王继光摸了摸鼻子,突然上前一把抢过自己随从手中的缰绳,竟是骑着那匹骡子就追了出去。自从上次把南京守备太监孟芳给弹劾下来之后,他就在都察院中一下子被孤立了,包括那几个为自己说过话的别道御史,如今竟也不理会自己,他要是不从汪孚林那打开突破口,这一年试职期满,怎可能再留在都察院?连名声都没挣着一点就落得如此下场,他怎么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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