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居正能不重视吗?前前后后清洗了科道两次,这才会在夺情之际,科道一片万马齐喑的势头。
别人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汪孚林却是动之以威,晓之以利,秦一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虽说极其不甘心,但也同样非常惶恐。要知道,他并不是那种累世书香门第出身,也不是什么享誉一地的名士,不过是一介运气很好的寒门书生,平平淡淡地考了个三甲及第。所以,有些人能够因为不忿张居正夺情这种逆人伦的事情而挂冠请辞,飘然而去乡野,他却放不下千辛万苦方才得到的掌道御史位子。
如果昨夜能够成功,那本来是自己一举取得优势的大好机会,结果却……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于是,秦一鸣在纠结再三之后,还是低声说道:“是张阁老家。”
这偌大的京城之中,能够被人称之为张阁老家的是哪家,汪孚林自然不会混淆了。而这个答案他虽说不觉得意外,但张宏可是明明白白告诉了他,张四维是被冯保派锦衣卫“护送”回家的,而且还有太医日夜“看护”。既然已经被那位司礼监掌印给盯上了,没道理张家的人还能自由在外活动,乃至于勾连秦一鸣这样的掌道御史。所以,他当即哂然笑道:“秦掌道是不是觉得我汪孚林很好骗?满京城谁不知道张阁老正在养病,家里一个人都出不来?”
秦一鸣既然已经做了取舍,此时反而生怕汪孚林不信,慌忙解释道:“张阁老那边确实有太医日夜照应,就算门客也不敢随意进出,四处奔走,毕竟张阁老只是养病,但正好张家大公子之前悄悄进京探望父亲,发现不对时就……”
“你还是没说实话。我和张泰徵不止见过一次,更不止打过一次交道,他在我手里吃亏,更不止一次。他堂堂相府公子要进京,干什么要鬼鬼祟祟,不想让自己的父亲知道?而且,要瞒过张家还算简单,可要瞒过厂卫耳目,首先得在入城路引上做文章。你可不要告诉我,京城内外那么多道门的门卒,手里会没有一张写清楚所有高官勋贵子侄名姓的护官符!”
秦一鸣越发后悔自己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和汪孚林扛上这条路,这哪是个二十出头刚刚踏入仕途的雏,根本就是成精了!
他只能苦涩地说道:“具体缘由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似乎是他和家中闹了龃龉,一气上京,开的是别人的路引,结果进京之后正值张阁老被送回家养病。他是打着我家中旧交之子的名义登门造访的,而且还提出带挈我妻弟去马市……”
跪就要跪得爽快,对于已经被汪孚林抓住小辫子的秦一鸣来说,他说都说了,那么藏着掖着就毫无必要,还不如原原本本对汪孚林和盘托出。可说到马市时,他却陡然意识到这是在都察院,即便他声音不高,隔墙未必能听得见,可门外却不一定啊!
汪孚林看到秦一鸣突然面如土色,目光呆滞地看向门帘,他闻弦歌知雅意,当即笑道:“门外我吩咐了郑有贵看着,闲杂人等一旦靠近,他自会出声。”
我刚刚怎么没看见?
秦一鸣这才意识到汪孚林早就都考虑周全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却也觉得屈辱。他连张泰徵早已查知高晓仁参与的那桩弊案也爽快地讲了,最终磕磕绊绊说出张泰徵留下的落脚点之后,他就看到汪孚林呵呵笑了笑,却是上前拿起了桌上的那本奏疏:“秦掌道想好了没有?我这个人宽宏大度得很,这桩弊案你如果希望当揭盖子的人,那么便在这上头署个名,从此之后,咱们也算是同气连枝了。”
既然已经连张泰徵都卖了,一想到此次徒劳无功,如果再拒绝了这最后的橄榄枝,很可能半点利益都得不到,秦一鸣只能把心一横:“自当联名上奏!”
当汪孚林走出秦一鸣的直房时,郑有贵仍然如同门神一般扎在大门口,而四下里来去的御史也好,吏员也好,看到他出门时全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紧跟着方才有的打招呼,有的悄然溜走。而汪孚林一律客客气气地和人寒暄,却直接去见左都御史陈炌,又请了半天的假。等到他出了都察院大门时,就只见刘勃带着十余名亲信家丁守候在了那里。不消说,那肯定是一大早得到他让人送信之后的小北派过来的。
“公子。”
接过刘勃牵来那匹马的缰绳,汪孚林直接翻身上了马背,沉声说道:“走!”
外城崇文门大街西边的喜鹊胡同,有一家号称百年老店的三喜客栈,虽说房间总共就十几间,但因为房间干净,伙计殷勤,素来有宾至如归的美誉。从五天前开始,这座客栈就被人全盘包了下来,不接待外人,掌柜收了一锭大银当定金,可看着十几间屋子之中空了一大半,不免在心里嘀咕那一行操着山西口音的行商实在是败家。尤其是其中那个二十多岁的公子哥,嘴挑剔不说,对用具更挑剔,什么都是家里带来的。
这么讲究还出门做什么生意!
眼看这位带着五六个从人,却还口口声声说低调的年轻公子整日里窝在房中不出去,只有下头人轮流在外奔走,掌柜未免对这所谓的做生意更是不屑,暗想定是哪家晋商家出来的小儿子打着幌子拿家里的钱出来玩乐。可要是这样说,却又不见这位公子沾染女色。于是,这会儿看着一大早出去的四五个人中,有人急匆匆回来,马匹丢在门外连栓都没来得及栓就一溜烟上楼去了,他少不得差了伙计出去牵马,自己却蹑手蹑脚到楼梯口想偷听什么。
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门外小伙计嚷嚷道:“掌柜,又来客人了!”
又来客人?可自己都收了人家十两白花花的纹银作为定金,哪里还有房子给人住?
掌柜回过头来,心里吃不住的肉痛。可他才刚刚回过头来,就只见一个年轻人大步走进了客栈大堂,四下里一看,却仿佛没注意到他这个掌柜似的,扯开嗓门便喝道:“张泰徵,你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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