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虚岁才五十四,按照大明朝历代阁老的平均年纪,当个十年首辅那真的是绰绰有余,而且如今从明面上看,万历皇帝朱翊钧还非常信任张居正,所以,一旦忤了张居正的好意,王锡爵确实是很难再起复回朝的,乡居一闲人并不完全是虚言。
然而,最重要的是,王锡爵并不仅仅是和小北这层因缘来请他帮忙做说客。这位太仓名士提出的交换条件实在是太优越了!
王锡爵的制艺,也就是八股文,那是什么水平?作为南直隶人,在参加南直隶乡试之前,汪孚林当然被方先生和柯先生狠狠科普了一番南直隶之前的那些风流人物,这其中一举考中榜眼的王锡爵,他们自然是大说特说。王锡爵在乡试中举之前,连续两届科考第一,写的制艺文章被读书人们印成册子,奉为金科玉律,考乡试的时候挑选的是五经之中的春秋,结果作为五经魁之一得了乡试第四,会试是会元,廷试则是榜眼。
这样一个写八股文写到蜚声文坛的大名士,居然肯给他那还在襁褓里的儿子当老师?虽说是承诺儿子考中秀才之后才肯给其当老师,但那也是非常正常的,总不能让曾经的翰林院掌院学士给孩子启蒙吧?
“少宗伯要这么说,你吃亏吃大了,我却赚多了。”
彼此都是商家子弟,王锡爵听汪孚林如此说,心里知道这件事汪孚林是答应了下来,只不过在他心里,却认为这是完全对等的交易。他哪里知道汪孚林在心里大声嚷嚷自己还只是首辅门下心腹,指不定儿子将来能拍着胸脯自称是首辅门下弟子!话说金宝虽说拜在许国门下,人留在老家,没事去请教请教王锡爵那也挺方便的。弟弟将来的老师先指点一下哥哥,这不是挺好吗?
对于今天才是第一次面对面单独交流的王锡爵和汪孚林而言,这种机会很难得,很珍贵,所以虽说王锡爵铁了心求退,汪孚林则是卯足了劲要楔在京城,两个人还是趁机交换了对于一系列人事的各种看法。而对于另外两个地方的人们来言,今天的这一趟聚会也同样可称得上惊喜。
吴应节和陈炳昌作为秀才兼监生,只和王锡爵的儿子王衡相处了小半个时辰,就完全被这位神童给镇住了。
吴应节那是见识过神童的,不是别人,就是汪孚林的养子金宝,所以什么过目不忘乃至于过耳不忘,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能耐。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年纪比王衡大两岁的他竟然瞠乎其后,他也能够理解,毕竟这也是天赋的一种。可是,当看到王衡的几篇制艺习作,看到对方的字,他那眼神就凝固了。
字也写得好,文章也比他好几倍……再加上过目不忘的天赋,老天爷咋就这么不公平呢?
当陈炳昌发现吴应节竟然开始和王衡嘀嘀咕咕,拼命鼓动其日后回乡不妨去宣城见沈懋学,顺便和金宝结交结交的时候,他差点没笑出来。可当吴应节使眼色吩咐他帮腔的时候,他还是少不得敲了敲边鼓。见王衡果真饶有兴致地答应了,他不由得往外看了看。
不知道汪大哥和王锡爵到底谈得怎样了……
后院之中,汪二娘简直是瞠目结舌。一开始她跟着小北见朱夫人,那些交谈说话还是挺正常的,可是,当朱夫人借故屏退了丫头仆妇,小北却硬是留下了她,这谈话的进程就开始相当诡异了。朱夫人开始说从前住在嘉定时的那些往事,开始提到金山卫,提到上海县,那些旧日闺中密友的名字和家庭,完全一头雾水的她既不理解这位侍郎夫人提这些事的用意,也不理解小北听到这些事时那诡异的反应,只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总算她还是相当有韧性的性子,硬生生就坐住了,而且一边听一边说,终于渐渐品出了几分滋味来。就在她努力根据听到的那些信息,打算拼凑出一张大概的拼图时,朱夫人竟是自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要是你娘还活着,看到你现在嫁了这样的夫婿,过着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会多高兴。我真没想到,苏姐姐竟然会有那样的担待,那样的魄力,竟然在胡家最困窘的时候收留了你!”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作为一直和叶家姊妹挺要好的朋友,汪二娘对于小北身份的变化,那是印象最深刻的。虽说那时候就觉得,小北突然成了叶县尊的庶女,这好像有点不大对劲,而苏夫人作为嫡母,对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庶女那也好得过头了,但她和汪小妹还一块送过礼恭贺,真正要说她的狐疑,还是自己父母的态度。
母亲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对嫂子很好,那也就罢了,可那个一贯做事情不大动脑子却又极其执拗的父亲,却自始至终对嫂子好得不得了,那着实有点让她不可思议。
要知道,她很小就听村里人说,父亲从前就没事常在外头叨咕,纳妾是乱家之源,有了嫡出子女,还为了贪图享乐而纳妾,回头闹嫡庶争产的,那是活该。村里纳妾的几家人,因此很遭到父亲鄙视。唯有伯父汪道昆因为是元配继室全都无子,由父母之命纳妾,父亲这才没说闲话。
可现在,她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小北竟然不是叶家的女儿,是胡家的女儿!哪个胡家……徽州还有第二个曾经名声赫赫的胡家吗?
小北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么多关于生母的过往,因此听着听着便已经泪流满面,呆呆出神。当她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看到汪二娘呆呆地看着自己时,她忍不住擦了擦眼角,这才对朱夫人点了点头,随即握住了汪二娘的手说:“小芸,从前什么都没对你说,是因为家里想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这才始终三缄其口。爹娘,公公婆婆,相公和你们姐妹三个,都对我那么好,我也无意认祖归宗,到时候让胡松奇给汪家和叶家惹麻烦,所以就一直这么瞒下来了。”
朱夫人这才知道,小北竟然借着自己的地儿对小姑子挑明了这件事,不禁又惊讶,又担心。毕竟,姑嫂之间常常是天敌,谁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汪二娘会是什么反应?可是,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汪二娘呆呆了许久,突然扑哧了一声。
“嫂子要想我不追究,那很简单,第一条,日后不能厚此薄彼,也得告诉大姐和小妹才是!第二条,罚你送我十套书,我要什么你就得送我什么!”
闻听此言,今日带着汪二娘出来的小北,顿时抿嘴一笑。不用看朱夫人的脸色,她便知道,这位侍郎夫人必定是极其错愕的。
等回头朱夫人再告诉王锡爵时,王锡爵就会知道,这件事不会再是什么秘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