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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远谋(上)
话音落下,整个中军帐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常州军文武,包括张士诚自己都愣在了当场,手中的酒杯歪歪斜斜,里边的酒水被洒了大半儿都沒人顾得上去管。
主动归附,将地盘和兵马全都交给朱重九,放着好好的一方诸侯不做,却只求去做区区一介指挥使,这,与常州军日前图谋的完全自立门户动作,根本是背道而驰,姓王的莫非脑门上刚刚被射了一箭,还是他在故意试探常州军的虚实,。
“我知道张老哥你志向远大,所以愿意把湖州留下來给你做基业,以全咱们两兄弟这些年來的情谊。”明显是有些酒意上头了,王克柔根本不管别人到底愿意不愿意听自己的陈述,继续啰啰嗦嗦地补充,“但我这个人呢,跟老哥你不一样,沒啥大志向,所求不过是自己有口安稳饭吃,顺带着再给孩子们弄个好前程,而最近这几仗打下來,兄弟我也明白了,这打天下和治天下,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干脆趁早投奔到朱总管帐下,落个下半辈子踏。”
“王将军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你怎么知道,这天下将來一定就会姓朱。”黄敬夫猛然惊醒,迫不及待地出言打断。
不能让姓王的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下去,难免张士诚会受到他的影响,如果常州军也走了回头路,自己心中那些抱负怎么还可能有机会舒展,吴越士绅的利益,又要依靠谁來保障,。
“是啊,王将军,还请三思。”
“王将军最好再观望一段时日,再做决断。”
“王将军不愿治下百姓将來再受刀兵这苦,可谓大仁,然朱大总管那边,却未必有王将军一席之地。”
不光是蔡延文,高启、宋濂等几个很少开口说话的江南名士,都陆续出言劝阻,在众人眼里,淮扬之治,只能起到一时之效,随后,便会是大乱的开始,所以,无论是为王克柔本人着想,还是为了常州军的安全着想,大伙都必须阻止镇江军的内附。
谁料那王克柔却是个心志坚定之辈,认准的路,九头牛也拉不回,只见他端起酒盏,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红着脸四下里拱手,“诸位哥哥的好心,王某这里领了,诸位哥哥勿劝,王某做出这个决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只是心里念着跟九四的交情,所以在北去之前,才特地亲自过來说一声。”
“既然你决心已定,说与不说,还有什么分别,。”被王克柔的拗劲儿气得火冒三丈,张士信将手中酒盏用力往桌案上一拍,歪着脖子叫嚷,“无非将來领着兵马來征讨我兄弟时,心里能少些不安罢了,行,你尽管去,我兄弟洗干净的脖子,就在这里等着你就是。”
“可不是么,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过是畏惧淮扬那边火器犀利,自己先软了腿肚子而已,你尽管走你的阳关道,以后沙场上见了,咱们各不留情。”
“还说什么交情不交情,你要是真的念着跟我家主公的交情,何不把兵马也都留下,自己只身过江。”
张士德、张士贵、潘越等一干将领,也都红着眼睛附和,仿佛王克柔曾经欠了他几十万贯钱一般,需要当场追还回來。
“住口。”听众人越说越不像话,张士诚不得不狠狠拍了下桌案,厉声打断,“王兄弟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那地盘和兵马都是舍命换回來的,自然他想给谁就给谁,什么时候轮到尔等替他來拿主意,都给我坐下,倒满了酒水向王兄弟赔罪。”
骂过之后,又迅速将目光转向王克柔,“兄弟你别往心里头去,都是我平时将他们惯坏了,一个个沒大沒小,你在去投奔朱总管之前,还记得跟哥哥我说一声,还,还给我留下一大块儿地盘儿,哥哥,哥哥我这辈子都记得这个情儿。”
说着说着,他的眼睛也红了,两行清泪,顺着面颊缓缓而落,“哥哥我不拦你,也沒资格拦你,只希望你到了朱总管那边之后,千万还记得你在这边还有一帮子弟兄,若是有着一日飞黄腾达了,能帮着说几句好话,就帮着说几句好话,真的到了两家势同水火那一刻,领兵前來交锋的,也千万不要是你。”
说罢,双手掩面,肩膀不停地耸动。
王克柔看了,眼睛顿时也开始发红,抬起手來胡乱抹了几把,低声道,“九四,九四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头也难受,按道理,咱们俩相交这么多年了,你想独自去打天下,我该更向着你一些才对,但,但九四你别生气,我说句实话,我看不出你的胜算在哪儿,甭说胜算,连希望,我都看不到一点半点儿,所以,你这边张罗得越紧,我也只好走得越急,这些都是大实话,临别之前,我直接跟你说了,好听不好听,你都别介意。”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张士诚立刻止住了悲声,旁边的张士德、张士信等人虽然仍不满意,但对方已经把话说到了如此明白的地步,也沒法再继续胡搅蛮缠了。
你常州军不谋求自立门户,我镇江军也许还不急着北附,而既然你张九四心里已经生了青云之志,那就不能再怪我王克柔跟你划清界限了,毕竟,争天下是要赌上全家人,连同手下众谋臣武将性命的,我王克柔虽然跟你交情好,看不到你赢的希望,当然不可能拿全家老小的性命陪着你去送死。
唯独黄敬夫脸大,见张士信等人都被王克柔说闭了嘴,摇摇头,冷笑着说道,“王将军这是哪里话來,你怎么知道我家主公就沒有任何赢面,想在一年之前,那朱屠户不过也只占据了区区一个淮安而已,情况还远不如我家主公现在。”
“的确,一年半之前,朱总管只占据了淮安,两年之前更是不如,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左军都督,麾下兵不满千,将不满五,谋臣更是半个也无。”王克柔用泪眼瞥了他一下,冷笑着接过话茬,他看出來了,张士诚本人未必有多大野心,但黄敬夫、蔡彦文等谋臣,却个个都有当宰相的念头,所以很多问題,关键都不在张士诚本人身上,而是在他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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