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追寻的大道來说,却仍嫌稚嫩,而以自己的年龄和身子骨,却恐怕无法坚持到最后,所以,也只能多为他找几个帮手,让他们共同承担,“儒学之变,虽然不在朝堂,但凶险却未必比吕氏变法小多少,稍微不甚,便是千秋骂名,故而,老夫最佩服的就是韩昌黎,假托复古之名,却行革新之实,生前从未遇到大风大浪,而其身后,苏子瞻说其‘文起八代之衰’,朱子亦称其为君子。”(注4)
“复古,。”一瞬间,禄鲲的眼睛又瞪得老大。
“是,复古。”逯鲁曾则像一头千年老狐狸般,在灯光下笑着点头,脸上纵横交错的每一道皱纹里,都写满了狡诈,“其实革新也好,复古也罢,最终目的都是求变,只是革新往往一招出错,满盘皆输,而复古,效果虽然慢些,却如细雨润物,所以古來变法者,即便事成,亦难免身败名裂,而复古者,无论韩昌黎还是司马文正,皆受万世景仰。”
“父亲大人说得是,儿谨受教。”禄鲲越听眼睛越亮,越听眼睛越亮,忽然站起來,向着老父恭恭敬敬地下拜。
正所谓知子莫如父,爱子也莫如父,身为父亲的逯鲁曾知道自家儿子不甘心被当作“因女得势”的外戚,急着做一番事业,所以就将另立儒学门派的大业交给了他,而与此同时,身为父亲的逯鲁曾也知道自家儿子的缺点在哪,唯恐他惹祸上身,所以干脆连具体施行措施也手把手一并教之。
那就是,假托复古之名,行新学之实,毕竟,无论三代之治,还是圣人经典里,都有无数现成的东西可以曲解引申,将其牵强附会为“平等”,不会比“夷狄入华夏则华夏”难度更大。
“起來,起來,咱们父子,用不到这些。”逯鲁曾伸出双手,用力将儿子拉起,然后,带着几分期盼的意味低声补充,“其实,儒学早就该变了,当年,两宋均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临了,士大夫除了陪着少帝投海之外,却想不出任何力挽狂澜的办法,不是士大夫不肯尽心,而是世易时移,而儒学中治国之术却沒随之而变,都说半本《论语》治天下,半本《论语》,怎么可能真正治得了天下,为父当初为芝麻李所掠,未必沒有殉难之心,然而在徐州见了红巾贼所为,见了汝婿朱重九如何制器、练兵,如何拿他的歪理邪说激励将士舍生忘死跟他一道与大元拼命,为父才意识到,这世道早就变了,而大元那边,却依旧连半本《论语》都沒学全,岂能推陈出新,故而,今之大元,就如当年之大宋,越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越如老夫般行将就木,而我淮扬,却是乳虎啸谷,不怕声音稚嫩,就怕发不出声音,即便听起來不伦不类,终究是虎啸,足以令百兽震惶俯首。”(注5)
“您放心,孩儿定将我淮扬的声音传出去,让天下豪杰拜服。”禄鲲被说得满怀豪情壮志,望着老父的眼睛用力点头。
“非但要传扬,而且要自成一系。”逯鲁曾拍了拍儿子的手,笑得很是欣慰,时间已经是深夜,但是他却依旧神采奕奕,仿佛瞬间又回到刚刚金榜題名那一刻,对自己,对未來,都充满了期望,“你幕后谋划调度,选三、两个机智变通,又学识广博的少年才俊列阵于前,一道复往圣之绝学,应时势之变化,若成,则我禄家,何止受五世之遗泽,即便是与国同休,也不为过。”(注6)
注1:儒家学说中,很多观点其实互相矛盾,一面宣扬士大夫与草民的待遇差别,另外一方面,却认为“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两种观点,偏偏出自同一本经典,《礼记》。
注2:全文是:“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一说是“无所取哉”,是说子路沒有可取之处,但钱穆先生认为是孔子自嘲,无法得到造竹筏子的材料,以婉转表达不想避世的决心。
注3:世易时移,则变法宜也,出自《吕氏春秋》,无吕不韦,秦国很难积聚起一统天下的实力,但吕不韦却最终被逼自尽。
注4:苏子瞻,即苏轼,他非常认可韩愈的文学成就,而朱熹则对韩愈的思想成就和文学成就都颇为推崇,认为他在佛道盛行之时,重兴儒学,功不可沒。
注5:半本《论语》治天下,北宋丞相赵普的口头禅,意思圣人之学博大精深,拿出一小部分來,就足以治国。
注6:五世而斩,出自《孟子》,认为沒有长久传承的荣华富贵,告诫子孙要努力上进,不要凭着老祖宗的功劳混吃等死。
注:今天就一更了,这种写法,能把笔者活活累死,呼呼_本书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