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庶出,最初在各自的家族中具体地位如何,当然也果断地变成了族中第一支蒿子,从小就被重点关注培养了。
反正族长们总是睿智的,他们的睿智程度和各自的年龄以及脸皮厚度绝对成正比。他们如今正努力将各自的睿智发扬光大,将各自家族中真正的蒿子和才俊,塞进大总管府各级衙门和淮安军中,以期待在不久的将来,能收获更多。
但是韩建弘却知道,族长们最后恐怕会大失所望。因为少年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梦想,与垂垂老朽们的梦想截然不同。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加入淮安军,并非单纯地为了博取个人的功名。他们的肩膀上,还担负着跟自己一样的,所有汉家子弟的未来。他们自打加入淮安军那一天起,就不光是为了一家一姓而战,他们即将捍卫和重塑的,是整个华夏民族。
这些道理,韩建弘最初时候也不懂,但是现在,他却认识得越来越清晰。至于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把这些道理铭刻在了他的内心深处,他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潜移默化吧!韩建弘依稀记得自己奉命投军之后没多久,在训练场上,就有教官亲口告诉他,人和人是平等的。没有任何人天生是奴隶,也没有任何人天生喜欢被别人奴役。
韩建弘依稀还记得,当朱总管令,将被俘的蒙元将士折价发卖时,所说过的那句话,“他们拿咱们当驴子看,咱们就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哪天他们拿咱们当人看了,咱们自然也会拿他们当人看。这里边没有什么仁恕不仁恕的说法,只有平等!”
韩建弘依稀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少年们坐在火堆旁夸耀各自的祖先。忽然就惊讶地发现,各自的祖辈居然都曾经在李庭芝帐为大宋而战。而大宋太后带领满朝文武出降后,祖先们所承受的磨难与屈辱,也立刻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丞相伯颜于江畔立帐,左相吴坚领诸将负草而入,唱名跪拜.....”家谱中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很模糊,但在火堆旁重新复述到这段文字时,给韩建弘灵魂上带来的战栗,却无比的清晰。(注2)驴子,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们的祖先就是一群驴子!没错,就是一群驴子。在蒙古朝廷眼里,所有汉人都是驴子,哪怕爬到张松和逯鲁曾那样的高位,也是一样!只不过变成了一头可以推磨拉车的大驴子而已,与其他驴子,没任何不同。
然后,少年们就清晰地发现,所谓天命,所谓五德轮回,不过是一块用烂的遮羞布。在陆秀夫背着宋少帝跳入大海的瞬间,华夏已经亡了。现在的朝廷,不过是一群外来征服者的朝廷,他们趁着华夏孱弱,以野蛮征服了文明。
然后,少年们就清醒地站了起来,发誓永远不再跪拜于野蛮之。
他们早就应该站起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也许他们会失败,但是他们却会像个人一样死去,不是继续作为驴子而苟活,继续任凭征服者欺凌。
当时火堆旁立誓的少年,大部分都已经战死了。
韩建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却记不起其中绝大部分人的面容。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心中的梦想,也与那些逝者的面孔一样,日渐模糊。但是,从盐政大使的位置上被赶来之后,他却又慢慢记起了少年时的梦想和誓言。
像人一样活着,像人一样去死。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梦想和誓言不属于族中那些老朽,却属于他们每一个在军中长大的少年。他们不该遗忘,也永远不敢遗忘。
“大人,大人,听说您当初跟吴良谋将军一道,从阴沟里爬进了淮安城?”正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中时,耳畔忽然又传来同僚们充满期待的声音。
“啊——?你说吴良谋啊,那厮从小就不务正业,整天除了爬墙头就钻阴沟。所以,在淮安城,他的本事刚好就派上用场!”韩老六的记忆,瞬间就又被拉到了自己人生中曾经最为辉煌的时刻,带着几分骄傲,大声回应。
注1:历史的尘埃(上)中,遗漏了一个注解。儿子犯滔天大罪而其父辈不受丝毫牵连,历史上只有杨广这么宽厚过。他被困雁门关时,宇文化及兄弟两个盗卖军粮给突厥,被发现后,他却不忍心让宠臣宇文述老来丧子,只给了宇文化及兄弟很轻的处分。宇文述则没受到任何牵连。
注2:左丞相吴坚,以胆小而闻名。曾经作诗言志,“更宜筑屋云烟上,门外莫关谁是非”。1275年,元军兵临宋都临安城,吴坚出使元军营求和。第二年正月,升任左丞相兼枢密使,再度先赴元营议降,后为祈请使,赴元大都(今北京)呈降表,交宋玺。宋亡后,吴坚悄无声息死于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