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经过一晚凝结的露水,鹿觉躺在地上,发现此刻自己的黑色长袍已经被冰冷的露水浸泡湿透,在深秋破晓前的晨风里透着刺骨的寒冷。身体各个部位的知觉,也在这锋利的寒冷里渐渐恢复过来。
鹿觉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斗篷由漆黑的柔软羽毛和银色璀璨丝线交错编织而成。鹿觉知道,这是漆拉的外衣。
漆拉坐在他身边的一块润泽的石头上,此刻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投向遥远的夜空。
天空是浓郁的墨蓝色,被树冠笼罩的地平线正逐渐被弱不可辨的光线晕染开来,很快,红热的朝阳就将一点一点撕破寂静的黑夜,驱散着这片巨大的寒冷。因此,此刻依然残留在天幕上的零碎的星光,就显得那么脆弱而让人心疼,它们闪烁着,映落在漆拉美艳的双瞳里,漆拉的睫毛带着一点点露水,像是眼泪,衬托着他嘴角那隐隐的微笑,让他显出一种仿佛神祇般的美。
在鹿觉心里,漆拉一直都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从来就不觉得漆拉像是活在人间的凡人,他好像从来不曾因为什么事情而喜悦,也从未因为什么事情而哀伤。他像是天空上你永远走不近的一座海市蜃楼。
对,海市蜃楼。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鹿觉就是这么觉得的。十二岁的鹿觉,衣衫褴褛,在饥饿和疲惫的交错吞噬下,他终于倒在了沙漠里,在他挣扎于死亡边缘的时候,漆拉出现了。鹿觉看着自己面前一尘不染俊美飘逸的这个男人,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此刻,是天神来牵引自己,去往再也没有哀伤的天堂。那时的漆拉,和现在看起来,没有太多的区别,依然是惊为天人的容貌,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仿佛是一个年轻的贵族,又仿佛是一个年老的隐者,他站在自己面前,就像一座瑰丽的海市蜃楼。
漆拉蹲下身子,抚摸着年幼鹿觉干燥龟裂的脸庞。他把鹿觉抱在怀里,没有起身,也没有离去。他低垂着那双妩媚的眸子,睫毛深处涌动着漆黑的光泽。鹿觉闻到漆拉领口传来的锋利香味,如同茂密森林中悬挂着的浆果,散发着诱人的气息。鹿觉隐约觉得周围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光芒旋转着,地面的沙砾仿佛失去重力般朝着天空飘浮而去,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下一个瞬间,他看见这些密密麻麻的沙砾突然恢复重力,朝着地面跌落——然而,这些沙砾突然坠落在宁静的水面之上,万千涟漪突然绽放在碧绿的湖面,漆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齐腰深的湖里,他抱着自己,将自己轻轻地放在湖面之上。浑身干燥龟裂的皮肤,瞬间被清凉温润的湖水包裹,鹿觉沉下头,张开口,甘甜如清泉般的液体,流进他的喉咙。
从那以后,鹿觉就成为了漆拉的使徒。跟随着漆拉出生入死——其实根本谈不上危险,任何穷凶极恶之地,在漆拉面前,都仿佛没有任何威胁。鹿觉跟随漆拉到过极北之地的冰冻荒原,那里除了寒冰,没有任何动物植物的存在,他在万年寒冰之下寻找并开凿出一汪不冻之泉,漆拉和他一起浸泡沐浴其中,鹿觉看着对面漆拉白皙饱满的胸膛之上,灵魂回路密集地持续分裂增生;他也在漆拉的保护之下,在风源因德帝国的边境处,将几只远古时期的巨大魂兽斩杀在刀刃之下;漆拉带他到过南方地源埃尔斯帝国的一个地下溶洞深处,里面有一口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泉眼,泉水中漂浮着极其稀有的绿母浮萍,漆拉将这些浮萍捕捉打捞起来,揉碎了,涂抹在鹿觉赤裸的胸膛之上,鹿觉看着那些绿色的浮萍变成闪烁的碎片,绿莹莹地钻进他的皮肤,他的肌肉,融化在他的身体里。在那之后,他身体的愈合能力和抗毒性能力提高了好几个等级。
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成长为格兰尔特魂术界公认最具天赋、前途无量的使徒。和漆拉相伴的这些漫长岁月,就像是一个回眸的短短瞬间。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孩童时的样子了,但漆拉依然是眼前这般,俊美淡然,好像时间从来不曾向他靠近。但鹿觉已经是一个挺拔健硕的成年男子了,他英挺深邃的面容上再也找不到一点点孩童的痕迹。
鹿觉挣扎着坐起来,周围一个巨大的金色光阵缓慢旋转着,在这个阵的范围内,数百只纯白皮毛的电狐悬浮在空中,它们看起来像是凝固在一个时间失去流动的结界里,甚至包括空气里飘浮的尘埃和树叶,都像是宇宙里悬停的星河一样,一动不动。巨大的阵散发出来的金黄光芒,把漆拉笼罩得像一个神。
鹿觉翻身从地上站起来,把自己身上镶嵌着凤凰羽毛的黑色长袍取下来,轻轻地披到漆拉身上,然后恭敬地低着头,垂手静立在漆拉面前。
“刚刚电狐差点儿把你的魂魄撕碎,你知道吗?”漆拉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却仿佛浸泡着冰冷的露水,让人觉得离他很近,却又很远。他的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