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到的一切匪夷所思的尝试,在那个时代都有人尝试过,有人残忍地斩断自己的双臂换上钢铁的利爪、有人往自己的血液里灌注毒蛇的毒液、有人挖掉自己的眼睛、有人给自己装上飞龙的肉翅……那是一个非常黑暗也非常邪恶的时期……人们走在街上,有时候都会觉得像是走在布满了魂兽的森林里,那些被改造后的魂术师,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是人了。他们为了对力量的疯狂饥渴,让自己放弃了做为人类的外形。但是熔炼的成功概率极低,而且对自身肉体的损耗巨大,大量的魂术师都在熔炼的过程中死去了,他们没有坚持下来……我记得记载这段时期的文字有一句话是‘满城都是魂术师们在熔炼过程中的哀号,他们像是垂死的野兽发出凄厉的惨叫’……而最终活下来的人,就站上了魂力的巅峰,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熔炼流派的人,在统治着魂术世界,普通魂术师根本没有力量和他们抗衡。”
“因为永生天赋的巨大愈合能力,能够承受最高强度的熔炼,所以它成为了那个时代最炙手可热的天赋,而被皇室独享,是吗?”麒零坐直身子,看着幽花,他脑海里想象着当时满城行走的怪物,心里有些难受,他不喜欢这种扭曲黑暗的感觉。
“没错。也正因为如此,皇室一度垄断了全部七个王爵的位置。因为其他人就算能够从熔炼下存活,但是他们能够承受的改造强度也有限,但是,有永生天赋打底作为基础的皇室血统,很快崛起,但也因此,很长一段时间,统治这个国家的皇族,在老百姓眼里看起来,都像是一群怪物……”天束幽花抱着膝盖,声音轻轻地,特别是说到“怪物”两个字的时候,她低垂着眼帘,睫毛微微抖动着,“麒零,你知道吗,曾经的亚斯蓝并没有所谓的以白银祭司和王爵统治下的宗教体系和冰帝统治下的政治体系的,曾经的神权就是皇权,两种非常统一,在那个历史时期,所有的王爵都流着皇家的血脉,而冰帝就是一度王爵,是魂术世界的巅峰,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和他抗衡。直到皇血的秘密被发现……然后,白银祭司就强制性地将王爵体系从皇室体系里面剥离了出来,然后才有了现在的神权和政权的双权统治。”
“皇血的秘密?”
“对,皇血的秘密,艾欧斯写给我的信里面,主要就是告诉了我这个秘密。一直以来我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困扰,都在这个秘密面前迎刃而解了。这个秘密的发现在当时几乎快要导致亚斯蓝陷入毁灭的疯狂,最后当时的冰帝还是对白银祭司做出了退让和妥协,同意了将王爵体系从皇室体系中剥离。甚至为了将整个皇族的存在淡化隐藏起来,我们同意了放弃自己的姓氏,所以我叫天束幽花,我父亲叫西流尔,冰帝叫艾欧斯……我们没有统一的姓氏……皇室甚至认养收纳了很多外来血统的人,进一步混淆隐藏纯正皇血的存在……”
“你们的血液里到底有什么秘密,需要这么大动干戈?甚至像你说的,几乎导致亚斯蓝的毁灭?”
天束幽花抬起头看着麒零,麒零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红红的了,湿漉漉的眼睛颤动着,睫毛被泪水染湿,一簇一簇地,像是被雨淋透的羽毛。麒零没有催促她,他安静地坐着。
“皇血的秘密听上去很匪夷所思,但是又极其简单,简单得像是一种生物的本能。”天束幽花过了很久,终于轻轻地开口,“我们所有身体里流淌着皇族血液的人,共享同一个我们看不见的系统,我们把它称作【魂力池】,任何皇族的人死去,他身体里的所有魂力都会回归到这个魂力池,然后通过魂力池的作用,平均分配给其余所有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皇血家族成员,增加他们魂力的上限。”
麒零沉默了。
“听起来有些复杂对不对?我说简单一点好了,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皇室家族的人,每个人的最大魂力都是数字十,那么,如果有一天,其中一个人死了,那么另外两个活着的皇室的人,魂力的最大峰值,就会变成十五。”天束幽花看着发愣的麒零,淡淡地苦笑着,“这么说你懂了吗?很匪夷所思吧?但是又非常简单,就像是生物自我本能对力量的守护,不愿意让力量有任何的耗损或者溢出。”
麒零没有说话,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听懂,而是他瞬间明白了这个秘密的可怕。他看着幽花,小声地尝试问道:“我们每一个人的魂力上限都是在不断增长的,大部分人增长得很缓慢,有些人突破得特别快,比如神音,比如幽冥他们,而且,我们还可以通过赐印让别人也具有魂力……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着此刻蜷缩在毛毯里的瘦弱少女,心里说不出地震撼和悲凉。
“你猜得没错,魂力池只会不断持续变大,永远不会缩小,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不断地突破自己的魂力极限,皇族的人口也在不断繁衍增加,所以,这个看不见的池子,已经不知道膨胀到多么巨大的一个规模了。”天束幽花伸出手,擦了擦自己睫毛上的泪珠,苦涩地笑了笑,“这就是这个秘密之所以可怕的地方。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家族,他们的力量持续不停地增长着,不断地有人死去,不断地有人出生,然而,他们的力量却不会受到任何衰减,活着的这群人,身上流淌着过去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累积存续下的魂力值,这不可怕吗?所以,白银祭司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将王爵体系从皇族分离出去,他们需要有另外一股力量崛起,和这个古老的家族抗衡。”
壁炉里的火焰变得小了很多,房间里的温度渐渐开始下降,窗帘已经开始隐隐透进来一些清晨微弱的晨曦。
“可是,如果皇血里流淌着这么一个巨大的秘密,怎么会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发现呢?”麒零有些关键的地方想不明白。
“因为不可能有皇族的人会突然大量死去啊,一个人的魂力再强大,也是有限的,当他死后,魂力值平均分配给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皇族人的时候,所产生的魂力增幅根本不可能会被注意到。就像你对着一个池塘丢进了一小块石头,理论上来说,池塘水位一定上升,但是,不可能有人会觉察得到水位的变化。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有人意识到有这样一个看不见的魂力池在持续积累着力量……”
“那这个秘密是怎么被发现的呢?”麒零问。
“你应该想得到吧。”天束幽花看着麒零,有点从刚刚的低落里恢复了过来,她饶有兴趣地看着麒零,似乎在考验他的思考能力,“丢进去一块石头不行,那如果有人突然丢了一千块一万块石头进去呢?”
麒零侧过头,眉毛微微皱着:“所以,是某个聚集着很多皇族的地方发生了瘟疫或者战争之类的某种原因,导致了皇血大量死亡?”
“没错。”天束幽花等着他继续说下去,“那亚斯蓝哪个地方皇室的人最多呢?”
“帝都啊。”麒零有点摸不着头脑,这答案不是很显然的吗。
“我说的不是格兰尔特。”幽花看着麒零,慢慢地说道。
麒零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他的眸子里像是有星辰从漆黑的夜空里浮起:“尤图尔!尤图尔遗迹!曾经的帝都!”
“对,当年的帝都尤图尔遭遇灭城之灾,大量皇室血统的人瞬间死亡,急剧缩减的人口数量造成了超级强烈的魂力溢出增幅,于是,皇血的秘密也就暴露在了白银祭司的眼里。”天束幽花叹了口气,“不过我不得不扫你的兴,至于为什么曾经的帝都尤图尔会突然变成死亡之城被沉到地底,答案——”
“——被抹去了。”麒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皇血秘密被发现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王爵体系和皇室体系的剥离过程。皇血秘密的存在也不断地被弱化、隐藏、掩盖……随着亚斯蓝越来越多崭新天赋的崛起,皇血的秘密和永生天赋的秘密也就真的渐渐沉到了水面之下。人们目不暇接地被这个国境诞生出来的越来越诡异而强大的天赋吸引了目光,而当年这场皇室和白银祭司之间的危机,也就变成了一座休眠的火山,彻底地沉睡了。”天束幽花的目光里有一些疑惑的神色,“但是我一直很奇怪的地方在于,新天赋的诞生速度越来越快,曾经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变异完成的一套闭合回路,现在往往四五年的时间就会在亚斯蓝某个地方突然出现崛起……”
“我奇怪的地方不在这里。”麒零看着幽花,他思考着,到底应该怎么来问这个问题比较好,“如果白银祭司真的觉得皇室对他们是一个巨大的威胁的话,那以他们的残忍手段来说,不应该直接把你们全部杀死才对吗?就算淡化、掩盖你们的存在,那个看不见的魂力池还是在持续扩大啊……”
“如果能把我们都杀死的话,我相信白银祭司一定会这样做的。”天束幽花苦笑道,“但是他们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把你们所有皇室的人抓起来,一起砍头就行了吧?”麒零拧紧了眉毛,“所有人都死了,那个池子再大,也没用了吧?而且,那个池子也就停止增长了啊。”
“白银祭司不敢冒这个险。”天束幽花看着麒零的眼睛,“但凡有一个人没有被抓到,比如说有一个皇室的私生子流浪在民间没有人知道他的皇血身份,甚至或者,这些人死亡的时间不一致,哪怕有一个人比其他所有人脑袋落地的时间晚了那么一秒,这一秒钟内,他就会瞬间觉醒成为一个没有人可以想象有多么强大的怪物,所以,白银祭司一直以来都派大量的兵力保护着皇族的安全,看似是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但实际上,是为了保护我们不让我们人口衰减,这是一种非常笨拙的方法,看上去甚至有些矛盾得可笑。但是,却是他们目前最行之有效的遏制魂力池膨胀的最好方法:限制对皇族人的赐印和魂路授予,同时大量地扩大皇族的人口基础。让人口的数量增长超过魂力的增长,从而稀释每一个人能够从魂力池获取的溢出数值——这也是为什么,你在雷恩城第一次遇到我们家族的护卫的时候,他就在满大街帮我找男人结婚呢,我才十六岁!”
天束幽花笑着,脸上带着十六岁少女独有的红晕。然而,麒零的心却像是被人用力地揪在了一起。他胸腔里像是有块地方正在结冰,冰碴儿沿着他的骨骼蔓延到他的整个躯体,一种透彻心里的寒意和同情让他的眼眶发红。是啊,她才十六岁。可是,她永生啊。白银祭司做不到把所有皇室血脉的人全部一个不剩地抓起来,也没有人做得到让所有人的脑袋在同一秒钟落地。可是,她做得到啊,她就是这样的奇迹啊,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做到这一点啊,只要她能够一直活着,比任何人都久远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所有皇族的人都死去了,她还活着,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剩下的永生皇血,她就会是最后拥有整个魂力池的人啊……
天束幽花抬起头,看着麒零通红的眼睛,她的笑容渐渐消失,像是娇艳的桃花风干凋零,她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晶莹的眼泪堆在她的眼底,她笑着,带着泪痕,声音哑哑地说:“看来,你也想到了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永生天赋和皇室血统的叠加状态,是最被针对的……西流尔已经死了,我就是最后的那个人啊,可是……”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的手用力地抓着麒零的衣角,颤抖着,“……可是,我不想变成最后的那个怪物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