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兵马队从左翼涌来,丁启睿失魂落魄。他只是口中喃喃:“为什么……就要大胜了,左良玉为什么跑?”
温士彦面色铁青,他策在马上,咬牙切齿,最终从口中挤出两个字:“废物!”
看左翼崩溃,随后中军后阵将士一样崩溃,最后蔓延到全局,温士彦心头涌起茫然的感觉,只觉自己到开封后,似乎无数努力。最终都成为笑话,或许,自己安静观察便好,眼下最主要的。还是能逃一命再说吧。
他恨恨驱动马匹,心中恨意滔天:“军阀,这便是军阀!总有一日,我要向大将军建议,尽灭天下军阀!”
……
崇祯十五年九月十二日,朱仙镇会战。明军大败,左良玉逃窜千里,直接奔回襄阳,丁启睿侥幸逃回开封,但敕书、印、剑尽失,杨德政、方国安奔回开封,各只余数十骑。
虎大威中炮死,杨文岳被围,与丁虎力战死,车营覆灭。姜名武陷入重围,与亲丁耿道明、姜业隆、王豹、朱喜贵、白玉柱、杨守荐、庄登科等俱战死。
陈永福与虎子臣所率新军被溃兵冲溃,再陷贼骑追杀,事后只各收新军一千余,正兵营骑卒二千余,流营大获全胜,招降明步兵五万,马兵五千,并获辎重粮草,火炮器械无数,又马骡万匹,声威更震。
……
看明军土崩瓦解,争先恐后逃命,义军一路截杀,从朱仙镇、陈留之间这片平原地带,一直到开封城下,伏尸遍野,到处是丢失的器械,旗帜,还有死人死马处处,鲜血流成小河。
流贼各将兴高采烈,贺一龙拍着杨少凡的肩膀,哈哈大笑:“杨兄弟,多亏你的妙计啊!”
杨少凡神色漠然,李定国站在他身侧,看看眼前惨烈一幕,又看看杨少凡背影,不知怎的,心头掠过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自成也是神采飞扬,朱仙镇大捷,令他心花怒放,虽然已部损失不小,比如冲阵的老营,就伤亡了近二千人,还有马匹的伤亡不计其数,更连郝摇旗都阵亡了。
左良玉他们虽打得杂乱无章,但恐怖的东路火器,仍然给他的老营带来巨大的伤害,余者马兵也是损失惨重,要不是左良玉为保存实力逃跑,他还不知最终结果会怎样。
事后,他也从那些俘虏的新军口中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陈永福等率新军,堪堪就要赶到支援了,想想他们的加入,李自成等就不寒而栗,好在左良玉原形毕露,己方才能大胜啊。
而事后,二镇的新军也俘虏不少,没有阵列的新军不足为道,加上他们不是在绝地被围,没有那种背水一战的气势,俘虏或消灭他们,比消灭曹、王新军轻松数倍。
中原地方,让自己头疼的新军就这样解决了,想想,李自成再次感谢左良玉,当然,也忘不了杨少凡的功劳。
这么大的投名状纳来,足以证明他的忠诚,李自成思索,以后义军内的新军,就交给杨少凡带领了。
当然,所部损失让李自成等颇为心疼,郝摇旗的死,更让闯营各人唏嘘不已,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自己所获远远大于失去,朱仙镇大捷,今后义军更甚,中原这块地方,再没有掣肘自己的力量。
想到这里,李自成哈哈大笑。自我感觉兵强马壮,再望向流营各人时,颇有俾睨低视之感,他说道:“眼下官兵大败。开封城只是熟透的桃子,我义军定可一鼓而下,是否现在就兵围开封,拔了中原这块坚城?”
闯营各将,革、左诸人都是赞同。罗汝才双目闪动了一下,不语,李定国沉吟着,似乎若有所思。
李自成对他颇为注意,立时笑道:“李兄弟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早前你献了妙计,便灭了曹、王新军,不知又有何良策?”
李定国拱手道:“闯王,各位当家。李某认为,开封虽可围围,但还是不要抱了太大希望,这座城池可不好打……再说,开封已是孤城,早打晚打都一样,现我义军大胜,最重要的是,还是先趁机扫清周边的敌人,比如河南府的汪乔年。还有汝宁府那边的藩王人等。”
他说道:“某的策略,还是先灭汪乔年,现在他在河南府,身边跟着的尽是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张国钦、张应贵诸辈。这些军头,有几个甘心为朝廷效力?特别贺人龙,开县噪归,扔下傅宗龙逃跑,与左良玉尽是一丘之貉,说不定我义军逼去。贺人龙又扔下汪乔年跑了。就算不跑,他们在河南府或许还未知我义军大捷之事,精骑突驰西进,加上当地义军响应,定能取得奇效!”
李自成不断点头,脸上满是赞许,流营各人同样露出钦佩的神情。
李定国续道:“灭了汪乔年后,我义军挥师南下,去攻打汝宁府。陈永福等人逃回开封府,藩王危急,他们在开封城内救或不救?救,我师便可在野外设下伏兵,如击败曹、王二人一样击败他们。不救,开封官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我等攻城略地!”
李自成放声大笑,高声道:“不愧是小尉迟,就是高啊!高!”
流营各人一样大笑,杨少凡看着李定国,眼皮略略抬了抬。
孙可望微笑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
崇祯十五年九月十六日,开封城内,温士彦正在奋笔疾书,为近期观察结果作个总结报告。
“……援师覆溃,寇益无惮,今贼氛告迫,全豫已陷其七八,藩王告救,望若云霓。自他日言之,中原为天下腹心,自今日言之,乃糜破之区耳……”
“此战之败,皆军阀之故,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我靖边军若与友镇配合作战,需严审其人资格,宁缺勿滥……”
写到这里,忽然一阵寒风卷来,温士彦不由紧了紧身上大衣,他看向窗外,雪片大如掌花,纷纷乱乱的坠落下来,好一场大雪啊,瑞雪兆丰年,只是,雪下得早了,看来明年又是一场大旱啊。
温士彦叹了口气,当日他在护卫掩护下奔回开封,自己虽没事,但随同护卫却伤亡了十几个,回到宣府,必须要接受一场质询,合上完笔的报告,他又拿起一份告示,却是流贼射进城来的。
“奉天倡义营文武大将军李示:仰在省文武军民人等知悉:照得尔援丁启睿、左良玉、虎大威等被本营杀败,逃奔四散。黄河本营,发兵把守,他路援兵俱绝,尔辈已在釜中,可即献城投降,文武照旧录用,不戮一人!如各延抗,不日决黄河之水,尔等尽葬鱼腹。本营恐伤天和,不忍遽决,慎勿执迷视为虚示!先此晓谕。”
温士彦久久看着上面的“不日决黄河之水,尔等尽葬鱼腹”几个字,流贼日后会决河吗?他不敢肯定。
十二日官兵大败后,流贼在十三日围城,不过二日后,他们尝试攻打未果便退走了,临行前,射了众多告示进来。
哨骑所闻,他们大部去了汝宁府,又有消息说,大股流贼精骑逼向河南府,这些所闻也不知是真是假,现在野外是流贼的天下,官兵哨骑尽畏惧不敢出,开封城内各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收起告示,温士彦环视屋内一遍,终于要离开开封了,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他收好东西,推开房门,一阵风裹着雪花袭来,温士彦不由浑身一颤。
外间雪花点点,就见院中尽是观察团的使员,还有一些三晋商会的人,一辆辆大车停着,上面满载收罗的妇孺小孩,一个商人过来对温士彦诉苦:“大使,今日走,就只能带走三百名买来的妇孺孩童,这天寒地冻的,实是不便啊。”
温士彦淡淡道:“无妨,后续的妇女孩童,就慢慢运吧。”
他一辆辆大车看去,内中的妇孺小孩,尽用畏惧的神色看来,个个浑身脏兮兮,面黄肌瘦的,个个哆嗦的挤成一团,温士彦道:“天气冷了,给他们每人加上一件棉衣,然后路上热水热粥要供应好,一定要确保到宣府镇,路上不死一个。”
这商人暗暗叫苦,我的爷啊,这里是中原腹地,不是宣府镇哟,哪来的那么好条件?得了,温大使随便说说,自己又要劳心劳力了,真是上官动动嘴,底下跑断腿,面上他却拍马道:“大使仁德。”
温士彦道:“嗯,我靖边军之形象,需从一点一滴做起,这事马虎不得。”
旁边一赞画也叹道:“每逢战乱,受苦最多的还是妇孺孩童,大将军下令收罗这些孤小,这是万家生佛的事。”
又有一个赞画道:“现宣镇与塞外尽多青壮,若无人伦,久出,必出祸事,妇女也必须多多收罗。”
众人说着,走到一辆车前,都是眼前一亮,就见内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她似乎受了伤,不时咳嗽,她的怀中,还依偎着一对五、六岁的双胞胎女娃娃,女娃娃脸色皆是苍白瘦弱,二人蜷缩一团,紧紧抱在一起,众人目光注视,只是怯怯的。
双胞胎较少见,各人不免多看几眼,那老婆婆有些畏惧的想起身行礼,温士彦止住她,柔声问双胞胎女娃娃道:“都叫什么名字?”
似是姐姐的怯生生道:“……姐姐大囡,妹妹二囡……”
那商人在旁边介绍:“她们是曹帅俘获的饥民家眷,带回开封来安置……”
又指着这三人旁边一个年轻女子,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这婴孩倒是白白胖胖,一双圆圆的眼睛很引人注意,不时还天真无邪的拍起小手,口中咿咿呀呀的嘟哝什么,此时正紧抓着大囡的衣角不放。
商人介绍了这婴孩的来历,也因要随军征战,曹变蛟将婴孩带到开封后便找了个奶妈,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叫蛆儿,那奶妈见曹、王不归,又看了流贼告示,担忧他们以后真会决河,便决定到宣府镇去,便找上了这商人。
众人皆是叹息不已,那赞画长叹道:“怜我百姓,忧患其多,怜我世人,忧患何多……”
院中,还有陈永福与虎子臣带了一些亲卫,他们是来送行的,风雪中陈永福默默无语,虎子臣只是呜呜哭泣,心伤虎大威的死去,众人无言的拱手告别,上了车马时,温士彦回头看去,陈永福仍呆呆站着。
温士彦忽然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一生充满冷漠算计,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痛哭一场。
寒风凛冽,雪花飘飘,车马不断驶出大院,陈永福呆呆看着他们车马一路北去,慢慢的,似乎一阵雪花过来,他们就踪迹不见了。
他悲凉的长叹一声:“我儿,为父无能,只盼望你在宣府好好的,平平安安就罢。”
叹息中,风雪越大,最终,将他整个人身形掩没。
《第九卷完》
老白牛:本卷波折挺多的,还好终于写完了,感谢朋友们始终如一的支持,请期待本书最后一卷: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外,刚知道昆明的事情,非常的愤怒,恨,刻骨的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