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时光荏苒啊。
他注意孙传庭,孙传庭何尝不是在偷偷观察他?
与这个争议纷繁,闻名遐迩的人物第一次坐得这么近,孙传庭岂会放过观察的机会?
他看王斗随意披着皮裘,表现淡然,却有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气度,是的,神秘,莫测高深,不但是孙传庭,同时也是外间许多人对王斗的看法。
审时度势、进退有节,处事机智果断、谨慎稳健,这只是王斗展现在外界的冰山一角。但他的成功,他的才能。有太多解释不清楚的地方,超越了很多人思绪范围之外。
便是孙传庭设身处地,他寻思自己最多成为一个普通军阀,而不是象王斗这样超然存在。所以他一样不能理解,除了才具天授,他找不到王斗别的成功解释。
王斗招待他单独宴请,有些出乎孙传庭意料之外,他缓缓喝着酒。只是细想着,如何将话题引到自己需要路上。
孙传庭拿起酒壶,给王斗倒了杯酒,说道:“侯爷,下官敬你。”
王斗道:“好。”
二人干了一杯,孙传庭微笑道:“看侯爷似乎颇为俭朴,以您现在的身份地位,眼下的排场,似乎过于简陋了。”
王斗笑道:“也不算俭朴,有好吃的。好喝的,我也不会拒绝,只是有点看淡罢了。毕竟可以享受的享受了,名望权位有了,美丽的女人也有了,就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孙传庭哈哈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丈夫生来世上,自然必须干出一番大事业,青史留名,方对得起吾等大有为之身。”
他眼睛一闪。说道:“特别崇祯十二年之时,下官初见侯爷,那时侯爷已毅然追随卢公南下。巨鹿奋战,舍生忘死。忠义之心,可谓感佩天地,这明知九死一生的……”
王斗平静道:“我爱这个文明,她让我心疼,很多事与人,也让我佩服。所以我追随卢公南下。这也是我一生中最骄傲的选择。”
孙传庭抚着自己的胡须,他有些不明白王斗的意思,但那内中的感情与痛心他可以听出,这种……
孙传庭很难用语言描绘这种感觉。
他看了王斗一会,叹息道:“只可惜卢公……”
随后他表情又义愤填膺,更拍了一下自己大腿:“侯爷的忠义自然不用说,但朝中诸公有些人做事就欠妥了。便若邦华李公,真犯糊涂了,怎么能如此说道侯爷呢?下官真为侯爷抱不平啊。”
他一手捏着酒杯,只是观察王斗神情。
王斗淡淡一笑:“他确实犯糊涂了。”
王斗声音淡然,但听在孙传庭耳里,却如雷霆轰鸣一般,他的手一颤,酒杯差点滚落在地,又极力捏住。
他呵呵干笑一声,脸色难看,慢慢沉默下来,面色有些刚硬。
王斗缓缓道:“其实我明白邦华公的心思,只是他也应该明白一句话:人亡政息!历朝历代,除了商君外,范文正公、王荆公、张文忠公皆是人亡政息,一番作为,灰飞烟灭。”
他淡淡瞟了孙传庭一眼,继续说着:“所以反过来说,要想政不息,策还在,就需人不亡,权不失!老实说,我信不过别人,更信不过那些蠹虫之辈,他们将大明江山搞得乱七八糟,有什么理由让我相信,他们可以治理得更好?”
王斗目光缓缓转动:“这块地方,花了我无数心血,岂能拱手相让,送给别人白白糟蹋?我不会放弃这块基业,更不会放弃那些跟随我的人!而想要这片基业更兴旺发达,舍我王斗又其谁?”
孙传庭默默听着,然后呵呵笑道:“侯爷说得是,真是太对了,来,为侯爷的豪言壮语干一杯。”
王斗又与他对饮一杯,孙传庭以袖遮脸,好一会儿,才取了下来。
二人聊着,孙传庭尽力往陕西方面引,言外之意,还请王斗多多支持他的工作。
聊起流贼之事,王斗道:“剿贼,非单纯军务之事,若无必要,公还是少些杀戮,可多从民政方入手。”
孙传庭笑呵呵道:“侯爷说的是。”
他却一直在凝神细想一个问题,这时忍不住道:“方才侯爷所言人亡政息四字,给下官感受一样深。确实历朝历代中,范文正公、王荆公、张文忠公皆败,然商君虽遭车裂,却无人亡政息此事,此为何故?”
他迫切的看着王斗:“侯爷最是睿智,还请教我,下官有些明白,但却又……”
王斗看着孙传庭,最终道:“四个字:利益集团。”
他说道:“何谓利益集团?志同道合之士的汇集,使之你之策,你的道统后续有人。商君之变法,虽然损害一些贵族权益,但也得到很多人支持,这些支持他的人,形成很大势力,继续将变法进行下去,使得商鞅变法,名垂千古,这便是利益集团。”
“而放眼范文正公、王荆公、张文忠公人等,有谁在支持他们?”
孙传庭不断点头,他眉飞色舞,凝神细记,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用着铅笔,在上面飞速写着,最后完毕,又珍而又珍的收入袖内。
看着孙传庭,王斗叹了口气,他说道:“孙公此去陕地不简单哪,要想作为,怕是困难重重。王某能走到这一步,也是侥幸,而且这一路来,也不知多少的怨魂,等着向王某人索命。”
孙传庭哈哈大笑,他为王斗倒上酒,然后举起杯:“孙某又何尝不知?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大明能活,我孙传庭便是死,那又何妨?”
他一饮而尽,以空杯对着王斗,眼中闪着锐利森幽的光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