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那人突然动了,他吃力地撑住手边一盏石灯,想站起来,却没能成功。
他似乎正极力克制着某种痛苦,连手都在抖,他低低地喘息了几下,抬起头,冲闻朝所在的方向看来,眼中那一点微光在黑暗中分外灼人,薄唇颤动,低声道:“孽徒……过来。”
闻朝一怔。
这是……在叫他吗?
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好像想拉对方一把,却看到了自己满手鲜血。
这么多血……
还有这黑衣,这袖口上的金线……
闻朝头皮一炸——这不是幻觉?
那人唤他“孽徒”,莫非他真是晏临?自己这身打扮,不正是师尊那个入魔的大弟子,也就是日后的魔尊闻风鸣吗?
这里竟是……小说《忘仙》的书中世界?
他死了,然后穿书了?
闻朝倒抽一口气,一时有些精神恍惚,看来那声音并没有骗他,他当真穿成了十恶不赦的魔尊,亲手伤了他的师尊晏临。
这……
还真是……
太好了!
如果他没记错,现在的剧情是他刚刚入魔的那个晚上,他重伤师尊之后想要逃走,却遭到了小师弟的阻拦,他将小师弟一掌拍开,中途又打伤了其他弟子,最终在逃出山门时,掏出了镇派大妖的内丹。
目前的状况,他刚刚完成了第一步。
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个声音未免也太小看他了,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做!
穿成魔尊又如何,世界对他充满恶意又如何,他能死得这般痛苦,已经是世界对他最大的恶意,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甚?
更何况……这里还有他的师尊。
那个支撑他在病房里苦苦坚持了一年半的师尊。
看书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描摹他的样子,却觉得眉眼依旧模糊。而今天,他居然亲眼……见到了他。
还想看得再清楚一点……
闻朝这么想着,身体已经快过了脑子,他快步上前:“师尊!”
然而就在这时,丹田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撕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他顿时眼前发黑,膝盖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随即他跌进了一个并不算温暖的怀抱,甚至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晏临的脸近在咫尺,苍白的唇边染着一抹鲜红的血。
晏临清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把手给我。”
……手?
闻朝低头,将自己的双手覆在对方双手之上。
师尊的手很凉,手指修长、有力,掌丘和指腹处覆着一层薄茧,是常年握剑所致。
闻朝正盯着这双手发呆,忽觉对方紧紧地扣住了自己的十指,紧接着,一股灵气向他灌来——这灵气有如高山新雪,强硬地冲进了他的经脉。
晏临闭上眼,语气平和,像在悉心教导一个不听话的学生:“守住灵台清明,莫要让浊念污了神智。”
师尊的灵气实在太冷,比雪山之上的朔风还凉上几分,闻朝几乎要被冻僵了。灵气直冲丹田,将原本淤积在那里的撕痛感抹平,他浑身都浮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闻朝徐徐吐出一口气,正要冲对方道谢,晏临却先一步收回手,攥拳掩在唇边,没命地咳嗽了起来。
闻朝吓了一跳:“师尊!”
晏临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闻朝看到他嘴角愈加鲜艳的血迹,以及大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感觉五脏六腑都难受得揪成一团。
这么重的伤,即便是修仙者也受不了吧?
闻朝站起身,将晏临从地上扶起,后者却好像难以站稳,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师尊略显凌乱的呼吸,他声音很低,只有彼此能够听见:“上山,去日月泉。”
闻朝:“好。”
日月泉在这座山的山顶,是师尊疗伤修炼的地方。
他扶着晏临,踏着落满积雪的石阶往山上走,可天色太暗,看不清路,没走两步便踉跄了一下。
他艰难地稳住脚步,咬牙支撑着身形,余光扫到晏临似乎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随即抬手,在路边的石灯上轻轻一拍。
只听“噗”“噗”几声,以两人为中心,通往山上和山下的石灯接连亮起,成为长夜中唯一的光源,笔直向前,一直隐入不见尽头的黑暗里。
雪山巍峨,三千三百阶“通天梯”直入云霄,便是书中对于“扶云派”的描写。
闻朝回过头,只见被白雪覆盖的青石阶上满是暗红的血。
这些血……都是师尊的……
晏临压在他肩头的手略微一紧:“别看了,走吧。”
闻朝用力扣住他的手腕,狠狠一闭眼,压下满心酸涩:“师尊的腿……弟子一定会……为你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