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时间表,肯基写著他的日记。偶尔他会飞快地写过一页又一页,更常的是他会停笔良久,注视著火焰,或是抚弄著猫咪,在壁炉里添加木头。他的侧面恍若大理石雕般,从不曾开口但他一直写著。
拟完了工作时程表后,瑞妮不情愿地拿出活页纸,开始了她自己的日记。她该从哪里开始—按照时间的次序?或者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随意所之?
笔尖触著了纸,彷佛有自己意志般地动了起来。
从小住在母亲的屋子里,我却觉得像是自己养大自己。尽管有著多位保姆和管家,她们就像汀娜一样来来去去 但至少汀娜终究会回来。
萝莉是我最喜爱的保母。她答应在我五岁的生日舞会上,为我准备气球和小丑。但在生日前一个星期,她和汀娜吵了一架,被解雇了。她整理行李时,我哭著冲进她的房里。她也在哭泣,但没有停止整理行李。她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我要当个乖女孩后就离开了。那年的生日庆祝会自然落空了。汀娜飞到纽约的中央公园献唱,她给我卖了一个有个芭蕾舞伶在跳舞的音乐盒;但在我生日那天,她并没有打电话回来。
瑞妮停了笔,一波强烈的孤单袭上来,彷佛又化身为当年五岁的小女孩,独自在床上哭泣,因为没有人在乎她的生日——而且她或许会真的落泪,如果不是肯月基正在房间的另一端,动笔写下比被遗忘的生日更糟糕上数百倍的可怕往事。
也难怪我会觉得像是自己养大自己。没有人可以被信赖。我也从不曾信任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不是吗?噢,或许像薇儿、凯蒂、瑞琪和若蕾那样的朋友例外。她们和我是立足点平等的关系;但我不信任汀娜、或是我的外祖父母,还有肯基——任何需要对我负起情感的责任的人。
她咬著笔杆,想了一会儿后又继续写道:
我不信任他们,因为我确信他们无法被信任。信任会让你变得脆弱,因此不要去信任。
然而没有了脆弱!就不可能有具正的亲昵。不信任人并不意味著能够逃脱被伤害,但那绝对保证我无法发展出真正深刻的关系。典型的例子是我预期和肯基的婚姻无法持续,而它也因为我的预期而成真了。
她自嘲地笑了。
必须要努力改进。
她还能笑,证明汤米说得对。书写的过程创造了距离和控制权。她不再是孤单的五岁小孩,而是已经长大成熟的女人,并能以同情的心回顾五岁的那一年。
尽管汀娜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以及我对她的不谅解,我还是深爱著她。有时候她会陪著我、爱我和我玩耍。毕竟,她只是被个人的天赋和恶魔摆布,无力自主。愿你在天之灵安息,母亲。我知道你尽全力了。但在你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时,又如何能够把我照顾好呢? 她眨去泪水,抚弄著蜜儿的毛发。猫咪确实有抚慰人心的效果。
她正要回房就寝,止目基起身走到壁炉边。他拉开铁栅栏,将活页纸一张张丢到火里,表情深不可测。她撕下纸张,来到他身边。
“仪式的魔法,”他道。“它似乎有效。”
“谢谢你,汤米兄弟。”她和肯基轮流将纸张丢入火中。看着火焰吞噬掉纸张,奇里一地感觉到心灵一轻。她站了起来,抑下呵欠,感觉人生似乎也被火焰净化了。
肯基拉开通风管,让火焰燃烧完全,跟著她走过走道。她在门前停步,转身要道晚安,却看到止月基神色僵硬地注视著她。彷佛和他的心灵相通,她感觉到他想和她在一起,但又不确一疋是否准备好承受更深一层的亲昵。
她也想和他在一起——渴望得心都痛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愚蠢得期望太多、太怏。
她无言地伸出了手。
他下颚的青筋抽动,目光定住在她的手上,但没有伸出手握住。她柔声道:“只是睡在一起——除非你想要,不会有更多。”她微微一笑。“我甚至会穿上最保守的睡衣。”
他僵硬地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指冰冷。“我无法承诺我不会再发作。”
“我了解,”她握住两人交握的手,贴着脸颊。“谢谢你勇于尝试。”
他们携手走进她的卧室!冒险共度今夜。
他奇迹式的精神饱满地醒来。也或者说,那是瑞妮偎著他的神奇效果。天色尚未破晓,室内颇有寒意,但被单下有著男人梦寐以求的暖意。
虽然她遵守承诺,穿著件奶油色的蕾丝睡缕,那丝毫隐藏不了她的秀色可餐。事实上,它反而将她的双峰和臀部勾勒得更加丰满诱人——不同于数个星期一刖在英国的消瘦,现在的她是全然的放松和迷人。
伴随著被强烈唤起的是童年不堪的景象。他闭上眼睛,静寂不动,竭力控制自己惊慌的反应。
瑞妮的手抚过他的身躯,熟练、挑逗、纤细,而且女性化。“什么都别想,肯基。”她柔声道,令他的脉搏加促。“就只有我们——只有一这一刻。”
他明白到这是重新肯定自己性感的最佳时刻。他愈在意、担忧,肉体的亲昵会变得愈困难。她的小手滑入他穿著上床的短裤内!他让自己投身于热情里,明白到专注于此刻会将昔日的恐惧推到意识的边缘。
他全心专注在他的妻子身上。在黎明的熹微里,她的眼眸翩然合上,他褪去她的睡缕,裸露出丝缎般的肌肤。他亲吻她的喉间,感觉到温暖的脉跳,往下到她的双峰和腰际。当他进入她时,她喟然轻叹。他的全身肌肉紧绷,一心想让这次的结今对两人是最美好的 在她呼喊出声时,他让自己融入炙热的释放里。做ài就应该是这个样子——那是热情的结合、信任的盟约和超脱阴影的自我泯灭。正如在婚誓里许下的,以吾身尊崇汝
瑞妮醒来时,天色已大亮。她想要大声狂笑,然而那将会吵醒肯基。感情的治疗过程必须一步一步来,但证诸他昨天的做ài,他已在解开心结的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随即她胃部的翻绞扰乱了她的好心情。她强行克制著呕吐感,但它反而更愈来愈强。该死了!她匆匆下床,祈祷不会吵醒肯基,冲进浴室里,在大吐特吐完之后,她悲惨地蜷缩成球!脸颊贴着冰冷的瓷器。
她根本没有听到肯基的声音,直到他用温暖的睡袍裹住她颤动的身躯。“哪里不对劲了,瑞妮?”
她惊慌地拢紧睡袍。“或许是食物中毒吧!也可能是肋排的香料太辣了,我不该吃太多的。”她试著站起来,但是眩随即袭来,她再次对著马桶呕吐。
她一直吐到再也没有东西剩下。肯基端了杯水给她,她漱了漱日,感觉好多了。但仍无法离开浴室。
肯基仅著牛仔裤,坐了下来,以臂环著她的肩膀,尽可能平淡地道:“看起来很像是孕吐的症状。”
她的第一个直觉是说谎。但那只能暂时瞒过假定他相信的话。“我相当确定我怀孕了。”她疲惫地道。
正如她所料的,他全身僵硬。她几近歇斯底里地脱口而出。“不必担心,这不是你的孩子。我在英国时和某个工作人员有染,这是他的孩子。”
环住她的手臂轻颤。“你是个差劲的说谎者,瑞妮。就算你想要同时和两个男人一起睡觉,你也没有那个时间或精力。”
她开始无法控制地哭泣。“我真的很抱歉,肯基。那纯粹是意外。我太忙了,以至于错过了服药。”她原以为只错过一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直至她怀疑自己怀孕,重读了说明书。它警告如果错过了一天的药,将必须在未来七天另外采取其他保护措施,而她并没有。“我绝不是故意怀孕,你可以不必担心,这个孩子与你无关。我会否认你是孩子的生父,独自养大他。”
他低咒出声,但依旧以臂环著她。“你认为我会像我的父亲抛弃我一样地抛弃我的孩子——或是像你的父亲抛弃你一样?找我对成为父亲一无所知,但如果你认为我会因为你怀孕离开你,你的常识真的是被荷尔蒙蒙蔽了。”
她大口吸气。“你的责任感十分可敬,但你自己也说过你怕极了有孩子。基于责任感留下来,对孩子和我都没有好处。”
他开始按摩她的背,大手揉弄著她的颈项和肩胛。“你说得对,我怕极了拥有孩子。我早该做输精管结扎,但我更害怕医生——特别是持刀的医生,而懦弱的代价就是我该为后果负责。”
“我想要孩子和你的恐惧心部是无法改变的”她已经考虑够久,也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但愚蠢的荷尔蒙却令她想要投入他的怀中,不计任何代价留住他“何苦让我们经历无谓的折磨,直至最终不得不承认为了孩子勉强在一起是没有用的?你是你,我是我,终究无法合而为一。该轮到你提出离婚申请了。”
他拉著她坐在膝上,轻摇著她。“过去数个月来,许多事都改变了,我的脑袋可以说是经历了一番重整。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我喜欢和你结婚,瑞妮。我真的很喜欢。”他的手覆著她的小腹。“我们一起孕育了这个孩子,而除非你改变了心意,你也想要持续这桩婚姻。你不想困住我的心十分可敬,但我们不能至少试著作对它?”
她疲惫地背倚著他。“或许那是主宰了我一生的主题歌再次奏起:我不信任你会留下,因此我最好现在将你推出门外。”
“可能。天知道,我们两个都还有问题要解决,但至少我们明日症结所在,而且现在我们另外有个可以一起努力的动机。”他亲吻她的眉间。“奇异的是,我很害怕但并不遗憾。我无法阻止自己想要留下来,因为那是我一直想要的。相较于我的恐惧心,那倒是不赖的补偿。”
她不稳地轻笑。“那确实是很浪漫。”
他抱著她站起来。“我会试著在你不是那么想吐时,浪漫一点。那么成交了?我们的婚姻会持续下去,而且我们会该死地尽力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比起我们小时候。”
她和他的视线互锁住。“如果我们要经营好我们的婚姻和为人父母的事业,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聚少离多。分离太伤人了。”
“我同立息。”他的唇角轻扯。“过去我刻意让自己忙碌,为的是不让自己有空闲时间多想。我保证日后不会再那样了。”
“那就说定了,”她以臂环住他的颈项亲吻他。“我爱你,肯基 一直是,永远是。”
他低头对她微笑——疲惫,但是平静。“我一定也是爱著你的,瑞妮。因为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让我牵肠挂肚。”
这番爱的宣言显然有待加强,瑞妮在肯基抱著她走向厨房时,想着。但对第一次来说还算不坏,绝对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