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敢抢,置唯一同父同母的胞姐于难堪境地的福安乡君,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甘愿得罪代王也要娶她的乔睿,看似“聪明”,也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打小被捧着,无人违逆堆出来的骄傲,在相对的权势面前还能自欺欺人一把,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却不堪一击。譬如乔睿,譬如……怀献太子。
想到这里,裴熙捏紧了手上的薄绢,半晌后,又摇了摇头,点起烛火,将之烧了个一干二净,旋即推开房大门,去寻祖父裴晋。
堪堪从房出来,还没走上一炷香的时间,裴熙就停住脚步,他看着眼前云鬓雾鬟,姿容秀丽,举止端庄的女子,眼角眉梢写满不耐:“你若无事,大可给太夫人多抄卷经,也不枉她疼你一场。”
罗氏虽明白裴熙的冷酷绝情,奈何一瞧见他的容仪风华,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心里便存了些念想。如今见裴熙这般不给她留情面,话一出口就绝了他的后路,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俏丽的脸上不带半点血色,更莫要说维持雍容仪态。
裴熙懒得与罗氏多说什么,径自往前走,半分怜惜都吝啬给予。
她不是最喜欢拿罗太夫人来压他,逼着他和她亲近,抢着抚养已经过继出去的儿子,与长嫂甄氏抢管家权抢得不亦乐乎么?既然如此,罗太夫人去了,作为罗太夫人最疼的侄孙女,她应当悲痛欲绝,恨不得与姑祖母同去才是,怎么有心思同他亲近?
人呐,最怕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洛阳裴氏嫡系子弟的婚姻,从来都是政治交易。嫁进来的女子,家族得了足够的好处,她们自己也得了尊荣体面,莫说更高一等的吃穿用度,就是走出去也抬头挺胸,到哪儿都是座上宾。再求更多?没了,至少对裴熙来说,没了。
他愿意给的东西,他全都给了,他不愿意给的,一分也没有。宠爱也好,孩子也罢,全得建立在他乐意的基础上。惹他不高兴了,什么香火无继,晚年凄凉,对他来说都是耳边风。裴旭之还没有沦落到养儿防老的份上,就像他的祖父裴晋一样。
发现自己又想到了祖父,裴熙皱了皱眉,却听罗氏声嘶力竭地大喊:“你惦记着她又有什么用?为她守身又如何?她嫁人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她还没说完,就见裴熙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不似在看活物,语调却轻松得很,竟带着分难以言说的笑意:“这当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说罢,拂袖而去。
罗氏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见他不辩解,也没暴怒,绝望地瘫倒在地上,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她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啊!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用得着用一生来偿还么?八年的光阴就这样荒废,她已经二十五岁,再不生一个孩儿,此生就真的没半点指望了!
不,不是的,她还有个儿子,虽然被过继出去了,可骨肉之亲无法割舍,再说了,这裴家,这裴家未来的主子,还不知道是谁呢!
没错,就是这样。
裴晋见到裴熙,第一句话便是:“你可考虑好了?”
裴熙毫不怀疑祖父对家宅的掌控力度,闻言便冷笑道:“您若有心,就不该让罗太夫人抚养他,闹成现在这样,过继不像过继,亲生不像亲生。”
听得裴熙此语,裴晋微微挑眉:“你倒是狠得下心肠。”谈起就见过面,如今已有八岁的亲生儿子,口气竟和个陌生人似的。当然了,他也明白,裴熙的确不该对亲儿子太过亲近,否则还过继什么呢?干脆让裴阳没了,裴熙承爵,不就行了?就像裴熙也明白,罗太夫人虽然自私又癫狂,到底还算有些手腕,想要保住这个小小的婴孩,放在她的房里才最安全一般。
见裴熙并不答话,裴晋不以为忤,只道:“你的做法是对的,但”他顿了一顿,才连连摇头,不住叹息,“那孩子不像你,他太愚钝了。”
“三岁看老的俗语,您倒是记得很牢嘛!”
裴晋并不理会孙儿的讽刺,他的神色郑重之极,与裴熙推心置腹地交谈起来:“洛阳裴氏代代显赫,早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室可以出守成之君,洛阳裴氏却不能有资质平庸的家主。一旦露出点苗头,咱们就会被嗅到气息的豺狼虎豹分食,啃得一干二净。”这也是他为何同意嫡长孙年纪轻轻就过继裴熙之子,而不是继续苦等的原因,本想着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孩子的资质绝对差不到那里去,没想到……知晓裴熙对罗氏厌恶的裴晋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便道:“江南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