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石室,用来闭关自省的石穴,无窗格气孔,惟石门降沉,堵塞出路。石室空间不大,也就数丈方圆,里面既无桌椅床榻,亦无尺牍书案,唯有半席草蒲,色作枯黄,看去经历颇多时日。
有宫装女子,此刻正端坐草蒲,闭目执佩,宛若水中静女。她头顶螺髻,缎发犹如丝缕般微微曲垂,纵然身处陋室,却依旧含蕴着高不可攀的气度风范,仿佛天然就应该高高在上。
气韵悠长,漆黑无光的静室内,唯有两条黯淡白蛟环绕游移,恍如嬉戏耍闹。须定睛细查,方觉其身半虚半实,似实而非,可偏偏又灵动至极,看去身具灵智一般。
它们无休止地婉转翻腾,却独独无声可响,反从寂静虚空中绕出点点光斑,看似星尘彗尾,剔透晶莹。白蛟曲身蛇游,就如鲤鱼碰见香饵,四处游曳,汲取吞噬这些剔透无暇的光斑,显得兴奋而愉悦。
一息,一盏茶,一刻钟……光斑不曾减少,倒是黯淡蛟躯渐渐丰满光润,好似由虚化实一般,动作舒缓轻柔,愈发优雅起来。不,用优雅来形容太不贴切,那应该是一种慵懒的妩媚,恰似玉人赤裸莲足,斜斜倚靠榻上,露出一抹海棠般娇艳,欲说还休。
环顾四周,是齐整石壁,不曾生有苔藓青泥,同样也无蛛网纠缠,显得异常空旷、寂静,仿佛投影仪下的幻灯片,缓缓折转一扇名为“心”的百叶窗。
风吹颂,并非气流涡旋的蝉鸣,而是心扉缝隙中徘徊的轻语声,点滴而下,溅出叮咚涟漪。听这声音,两条懒懒的玉蛟龙,瞬间抬起颈首,像被皮鞭叱责般鱼跃而起,化作缠绵烟霞,如丝如缕。
玉华流烟,雪凝霞彩,顺着曲折心意,玉蛟主动游向佳人琼鼻,仿佛长鲸吸水被女修吞纳入体。接着,两条吸饱灵液的白蛟化作纤长丝线,延灵根通路攀援而上,直达泥丸宫位置。
所谓泥丸宫,也就是百会穴,道家又称其为黄庭,昆仑或天谷,此处乃灵根起始,天顶下首,更是金丹蕴藏之所。筑基大圆满后,修士须将丹田真元抱团逆上,沿灵根还于此地,相合神魂,成就龙虎,方可结丹。
丹采玉霞,色作青璃,泥丸宫中正坐者,乃青霞玉璃丹,此金丹位属丹成九品中的第七品,通常须抱丹六百载,方可孕育成婴,实属金丹上品。
要知金丹寿元不可等一而论,丹成上品者,寿延八百载,堪与彭祖抵足笑谈,大道指日可期。而丹成下品者,寿元不过五百春秋,仅及冥灵半载,大道可望而不可求。总而言之,凡丹成七品以上者,若兢兢业业,寿元皆足以孕丹成婴,所难者,唯有心魔劫数罢了。
再看金丹坐黄庭,惟见二蛟细翔游,它们绵延头尾,似无阻碍般盘身而入,仿佛两条碧色琥珀包裹的蛔虫,在金丹中若隐若现。随即,那圆润无暇的青霞玉璃丹陡然一震,在泥丸宫中缓缓转动,有如帝王不耐久坐,起身在宫廷殿阁间往复踱步,不急,亦不缓。
每一转后,那两条玉蛟龙含蕴的灵液便少上一分,身躯也由耀目变得黯淡;每一转后,金丹便饱满一分,像被无形之手悄悄涂抹漆彩,从晶莹剔透变得深沉厚重,堪比田亩中羞涩低头的稻穗,企图遮掩住充实,不愿被人察觉。
待到灵液吐尽,金丹转速渐缓,色泽也从厚重慢慢回归剔透,看白纸沉淀出墨迹,假借深沉处反衬,愈加体现出那一片无暇的洁净,比白雪更纯皓,比翡翠更通透。
“嗟!”檀口微张,气胜白箭,周身灵光芥子恍如兵闻号鼓,陡然加速而
至,融入女体。
不,并不只是周身灵气化光而至,在看不见的彼端,石室外的广阔天宇下,方圆数里内的灵气都如百川奔腾,潮涌般汇聚向石室。就似听到急行军号令的兵甲,从井然有序变作无暇顾及,匆匆赶向烽火点燃之所。
充沛无比的灵力,在宫装女子上空聚集,凝结出无法计数的灵光芥子,相互碰撞擦亮,仿佛星云盘旋,星河汇聚,静静琢磨出璀璨夺目的夜景。灵光点点,滴落苍穹,化作倒悬而下的瀑布星河,灌入顶灵,又似涡旋而下的急流,抽吸出逆水龙卷。
金丹再震,转动也从渐止重新加速,像歪斜陀螺被狠狠抽上数鞭,重复直起身子,跳出欢快的胡旋舞。视野随转,青霞朦胧,织剪出绢帛丝缕,玉璃剔透,倒映佳丽颜色,似飞燕束腰,长而纤便轻细,举止翩然,跃舞盘中。
明眸睁开,秀项螓首之间,闪亮黑中带蓝的眼瞳,仿佛沉寂在漆黑夜幕的大海,浮出一片片漂泊不定的冰冷靛蓝。那是种死寂的淡漠,是多情总被无情苦的嘲讽陈词,是背叛与欺骗相互倾诉的对白,那是……怜星真人兰晶晶的双眸。
它冰冷彻骨,不夹带丝毫情绪,在窗户间淡漠插下一块隔板,竖立起孤独内心,冷冷窥视着旅途过客,窥视他们企图掩埋的痛苦,窥视他们企图忘却的记忆。
“拂掠尘中碍眼明……”轻吟不绝,绕梁无度,刮去厚厚尘埃。
看似有,观似无,在有与无的间隙,玉蛟合音,绵绵延延,不断亦不绝。
罗袖飘挥,眼帘垂下,遮盖点点荧光,唇齿夹含中如泣似哀,淡淡独唱:“……碍眼明…碍眼明,休将大道哉…付人情……”
怜星者,怜惜的不是星辰,而是心。可不知,她怜惜的是别人,还是自己,抑或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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