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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皇后授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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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冷笑一声,“老尚书怎知定是仵作验不出死因,县衙查不出死者身份,而无其他缘由?”

    傅老尚书一噎,一道纸声传来,哗啦啦一响,皇后翻看卷宗的纸风隔着老远都割得人脸疼。

    “今年三月,淮州瞿县大刘子村后山的案子:猎户去后山打猎时发现了一具尸骨,头面膨胀,皮发脱落,口唇翻张,两眼突出,蛆虫咂食,坏烂不堪。仵作以无凭检验申报衙属,衙门差人问了村民,村民皆道村中无人失踪,也没人见过生人上山,衙门贴了告示,无人认领尸身,这案子就成了无头公案。你们瞧瞧卷宗里的供状,字迹工整,再想想案发地,瞿县大刘子村,稍查图志便可知此村在穷山恶水之地,村民可能目不识丁,这些供状极有可能是由吏人代写的。那么,你等怎知吏人未被收买而作假证?又怎敢断定在这几张供状上画押的保伍与吏人之间没有勾结?未经细查,就凭一二人口说,三两纸供状,就断定一桩命案是无头公案?儿戏!”

    啪!

    卷宗掷去地上,砸得玉砖铿的一声,声似冰碎。

    皇后紧接着又翻开一册卷宗,道:“还有这永江县的案子,也说坏烂不堪,无从下手,卷宗就递交至刑曹了。坏烂不堪是怎么个不堪法儿?尸身上有无刃伤、打伤,伤处有无虚空,尸身有无断骨之处,致死原因能否推断?这些在验尸状上都没瞧见,就敢以无凭验看为由备案申报上级?是仵作胆大躲懒,还是你们这些刑曹大员都太好糊弄?”

    “这临州城外的案子也是,尸身上可见刀伤三处,其中一刀刺中心脉,验为致死伤。但尸身已腐,伤处已然虚空,难以凭伤口验证凶器之形,因此虽有疑凶,却因难定凶器而难以结案,最终竟也以无凭覆验为由备文申报至刑曹。既是刀伤,尸身已腐,理应验骨,骨上有无刃伤尚未看验,岂可说难定凶器?”

    “老尚书当年复核刑案就只是翻翻卷宗,对对供词及证物?这差事若只是如此,书吏便可为之,朝廷何需高官厚禄的养着一班刑曹大员?”

    “卿等提点天下刑狱,却对验死验伤之理一窍不通,下官不糊弄你们又糊弄谁去?你们皆是士族出身,有几人当过县吏?你们可知县衙平日里审的都是些什么案子?偷鸡摸狗、打架斗殴、邻里纷争,似这等芝麻绿豆般的小案一天能审好几桩,知县嫌麻烦草草判结的案子每日都有,主簿、衙役、仵作奉命在验伤状和供词上做文章,经年日久,甚是油滑。你等复核刑案,想从这些人呈上的卷宗里看出疑点来,没有验尸断案的真本事就只能被糊弄!”

    卷宗一册接着一册地被掷去地上,傅老尚书一句话也插不上,直把一张老脸憋得发红,其余人等更是无话辩驳,只得默声聆听后训。

    皇后继续翻看卷宗,“刑曹上下可以不行验尸之事,但不可不明验尸之理,凡尸检、物证、供词之笔迹逻辑,乃至血迹、手脚印、须发等等,需均明其理,方能担复核刑案之重任,于万千卷宗之中发现疑点。”

    刑曹大员们还是不出声——士族权贵何等心高气傲?不出声就是低头了。

    “今日起,早朝之后晌午之前,刑曹上下依旧在立政殿办公,凡遇疑难要案,本宫当殿审断,你等用心听记。”

    “臣谨遵懿旨。”老尚书道声遵旨,有气无力,似斗败之鸡。

    “臣等谨遵懿旨。”其余人也赶忙应声。

    “那今日就说说淮州的碎尸案,案情你们都清楚吧?”皇后挑出一册卷宗来,还在翻看着,刑吏们就觉得面皮发紧,心道一声,惨了!

    上个月初,淮江上游的渔民在打渔时捞出了一具尸块,五日后,下游又有渔民捞出一具尸块,因淮江上下游之间相隔百里,捞出尸块之地分属两县,县衙上报州衙,仵作却说发现的尸块部位不相连,尸块又被鱼蟹啃食得不成样子,因此不好断定死亡时间,连是不是同一具尸体上的也不好说,这案子就成了难案。

    官府最头疼的就是碎尸案,尤其是远隔两地的碎尸案,各州县因路途遥远,传递公文互通案情耗时耗力,尸块往往在运送途中就坏烂了,又常常衙门还在搜寻尸块,谣言就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衙门破不了案,百姓就骂官府无能,朝廷也斥责地方州衙办案不力,地方衙门是一个头两个大。

    于是,淮州刺史寻了个借口,说一开始发现尸块的地点在淮江上游,淮江水连着汴河,尸块很可能是从汴河冲下来的,所以死者和凶手十有*在汴州,案子应该让汴州查。汴州当然不肯接,说尸块是在淮州辖内发现的,理应由淮州查察。

    这案子就这么被踢来踢去,最后踢来了刑曹。

    当今皇后是何许人也?虽然刑吏们到立政殿办公的时日不长,但皇后的好恶还是知道的。这桩案子,官府嫌麻烦的作为定然让她深恶痛绝,今儿把这案子提了出来,一顿训斥只怕是免不了的。

    于是,一时间没人敢答话,只是缩着脖子,等着挨骂。

    皇后却问道:“你等对此案有何看法?”

    啊?

    刑吏们嘴巴张得老大,一脸如蒙大赦的神情。

    傅老尚书最先反应过来,咳道:“回皇后殿下,老臣查问过,案发前后,两州的交界地带无雨,但淮江多急流,尸肉又被鱼蟹吃了许多,只剩残骨架子,四五日的时间倒是有可能被冲出百余里。据两县呈上的验尸状来看,尸肉都遭鱼蟹啃食过,但上游的那块遭啃食的程度要比下游的那块轻些,因此老臣认为不能排除两县捞出的尸块出自同一具尸体的可能,但抛尸地是在汴河还是淮江,这……还不好说。”

    侍郎道:“微臣以为,无论抛尸地在何处,江水都会将尸块冲往下游。益阳知县曾命人在江中打捞,但尚无所获便遇上了雨季,连月来的几场雨这么一冲,江中的尸块还不知冲去了哪儿。眼下,这案子的线索太少了。”

    皇后静静地听着,听罢后问:“还有要补充的吗?”

    刑吏们面面相觑,最终齐声道:“臣等皆以为此案的线索太少。”

    也就是说,十有*破不了。

    刑吏们低着头,不敢看皇后的脸色。

    殿中静了静,皇后出言训示时语调如常,与其说是训示,倒不如说是教导,“当一件案子线索太少,破案遭遇瓶颈时,应该做的不是放眼于外,而是回归最初——把目光收回来,重新勘察现场、再验尸身,新线索往往就藏在旧线索里。”

    这话倒是头一回听说,傅老尚书仔细品着“回归最初”四字,眼中亮色刚生就露出了难色,“可是,尸体是渔民在江上发现的,尸身又不全,再验还能验出什么来?”

    “验骨!凶器、分尸地点、凶手是做何营生的,兴许都能有所收获。”

    “……娘娘所言当真?”傅老尚书嘶了一声,诧异之下口出不敬之言竟未察觉。

    皇后不以为忤,只道:“传。”

    刑吏们不知传什么,只见宫人闻旨退了下去。

    帝庭中,贵女们见宫人从立政殿内却行而出,沿着大殿后的廊下进了东配殿,出来时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摆满了牲禽骨肉,有大块的,有小块的,虽已屠净,但都还是生的,血肉新鲜。宫人们端着盘子有序地穿廊而过,贵女们闻着飘来的腥风,想着殿中正议着的碎尸案,直觉得胃中翻搅闹腾,赶忙拿帕子掩了口鼻,不敢多看。

    殿内,皇后之言传了出来。

    “这些是从御膳房里征用来的牲禽,牛羊猪鸡皆已屠净斩好,你等上前细看,说说有何不同之处。先看那盘牛腿骨。”

    殿内传出低低切切的议论声,而后有刑吏回了话。

    “回皇后娘娘,盘中两根牛腿骨,左边的断面塌陷,有崩裂之态,右边的亦有骨裂之态,但断面平整许多。”

    “可知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凶器不同。”

    “没错,左腿骨是被砸断的,右腿骨是被砍断的。”皇后道罢顿了顿,“再看那盘猪骨。”

    “回皇后娘娘,猪骨也像是被砸断的,只不过……左边的看起来与被砸断的牛骨相似,右边的骨上却有几个圆窝。”

    “可知这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还是凶器不同!”

    “没错,同是被砸断的,左骨是被斧背砸断的,右骨则是被圆锤砸断的。”

    众臣发出恍然之声。

    “再看那盘羊骨。”

    “回皇后娘娘,两根羊骨都是被砍断的,但一者可见骨裂,一者未见,显然也是凶器有所不同!”刑吏回话时,语气里已能听出兴奋之意。

    “嗯。同是被砍断的,左骨是被斧刃砍断的,右骨是被菜刀斩断的。”

    “皇后娘娘之意是,虽然尸肉无存,但通过尸骨仍可验出凶器?”

    “不仅如此,你们再看看那两盘鸡鸭。”

    “这……恕臣等尚不能看出这两盘鸡鸭是用何物斩断的,只能看出一盘被斩得干净利落,一盘则骨断皮连,骨渣扎手。”

    皇后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这两盘鸡鸭都是用御膳房的菜刀斩断的,只是用刀之人不同。斩鸡腿的人是御厨,所以斩得干净利落。斩鸭腿的人是宫女,因厨事生疏不擅用刀,故而骨断皮连骨渣刺手。”

    皇后之音疏淡无波,却一言激起千层浪,殿中顿时叹声不绝。

    皇后道:“斧锤刀剪,棍棒锯石,凶器不同,在尸骨上留下的形态必有不同。刀有多长,斧有多厚,棍棒几粗,锯齿疏密——凶器有何特点,尸体会开口说话!”

    “同理,凶手的性情、习惯,乃至做何营生,尸体也会告诉我们——尸体的创面干净利落,则凶手可能心狠手辣,可能做的是屠宰盗抢等与杀生有关的行当。反之,凶手则可能是寻常百姓,亦或与杀生的营生无关。”

    “在分尸案中,常用的凶器是刀、斧和锯子。刀有菜刀、柴刀、篾刀、武刀之别;斧有刃长刃厚、背圆背方之分;锯子亦有锯齿尖圆疏密之别。值得一提的是,分尸并不容易,刀斧可能会卷刃,锯子可能会断齿,务必命仵作细验尸身,并留意尸块的断面特点,以便确定凶器、缩小查凶的范围。”

    “还有,要淮州州衙查查抛尸的工具。目前,案发地和分尸地尚未可知,但尸块抛于江心,凶手必定是乘着船的。从两次捞出尸块均未发现布袋来看,尸块有可能是被直接抛入江中的,此案有在船上分尸的可能性,尽管只是可能,但也需细查!什么样的船能在船上分尸而不易被发现?命淮州和汴州在江口县方圆两百里的范围内遍查可疑船只!”

    皇后道罢,殿内久无人声,直到掌事太监咳了一声,刑吏们才反应过来。

    “老臣这就发文至淮州,命江口县和益阳县速办!”傅老尚书的声音微抖,一改初时的恼态,激动地领了懿旨。

    “那就顺道儿多发一道公文,命关州沿淮江下游河段搜寻残骨,发现后立即送往淮州。”皇后又道。

    “关州?”

    关州在淮江下游,距益阳县有四五百里。

    老尚书问:“皇后娘娘之意是,连月来的大雨有可能将尸骨冲出了三四百里,入了关州的河道?”

    侍郎道:“不无可能!只是关州的河道宽阔,且眼下正值涨水的季节,只怕不好行船。就算能行船,在大河之中打捞几具碎尸块也与大海捞针无异,未必能有所获。”

    皇后却道:“无需去河心打捞,只需在河边搜寻。”

    “河边?这……老臣愚钝,还望皇后娘娘明示。”

    “江河水会把尸骨冲往下游,这你们都知道,但你们还需要知道,尸骨越小、越轻,就会被水流冲得越远。且尸骨越往下游去,越向河道的两边偏移,若画图以示,你们会看到尸骨的移动图形呈一个水滴形,江河越宽,水流越快,水滴的范围越大,至于范围的计算,要靠经验。”

    皇后说话间,有宫人端着盆水走了下来,将一盘鸭肉噼里啪啦地倒在了玉砖上,当殿拿水一泼,只见被倒成堆的鸭肉竟被水冲向了两边!

    刑吏们吸了口气,联想到江河水流冲刷尸骨的情形,顿时明白了皇后为何会说尸骨在河边了。

    “实际上,河道底下的情况要比这殿上所见的复杂很多,淤泥、暗道、大石等都有可能在水底将尸块拦截住,但一定有被冲到河边的。命关州沿河边仔细搜寻,必有所获!”

    “臣等即刻去办!”刑吏们激动得话音都发着颤,临告退时,众人忍不住瞄向那具从冷宫的井里起出的尸骨。

    这尸骨搬来后就一直放在殿上,皇后还没说用处呢。

    “这具尸骨是今日的功课,待会儿会有人送去刑曹,你等回去之后,需命仵作验明骨损处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上,何种凶器所为,明日奏来。”

    一听还有功课,一干刑曹大吏不由面露苦笑。官儿当到这品级,竟还要做夫子留下的功课,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臣等谨遵懿旨!”

    “今日就到这儿,跪安吧。”话音落下时,皇后已自凤椅里起了身。

    众臣赶忙跪送凤驾,直到皇后离开才退出了大殿。

    立政殿后,宦官的唱报声惊醒了久候的八府贵女。

    “凤驾到——跪——”

    贵女们咬牙跪下,帕子在袖下偷偷地拧出了花儿,目光飞出眼帘儿,紧紧地盯着目所能及之处。

    天近晌午,庭中无风,一幅衣袂却捎了夏风来。

    那衣袂素白如琼,裙角绣着枝浅色木兰。木兰独枝,枝垂花放,行路间似云里生花,花枝覆雪,雪随人来,落了满庭。

    这时节百花争艳,木兰不衬节气,却似人间奇景,惊艳了庭中娇客。

    娇客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只见一抹微云罩在殿东,皇后自立政殿而来,玉人初着木兰裙,冰骨清寒独一枝,日月分辉,明溪共影,一方帝庭纳尽了江山万里,却纳不住那一身风姿,直叫百媚千娇失颜色,一庭粉黛落庸尘。

    娇客们瞠目失声,待醒过神来,皇后已入了承乾殿。

    “传——八府贵女入殿觐见——”

    ------题外话------

    本来打算初一更,当给大家拜年了,但是思来想去,这内容过年看有点重口←。←于是还是今天上传了,虽然今天除夕[/笑哭]

    鸡:鸡年可以不吃鸡吗?

    某今:可以!我今天就没吃,我只是喝了鸡汤。

    鸡:……

    青青:可以。今儿御膳房只斩了鸡腿,剩下的不剁就是了。

    鸡:!

    某今:那剁好的鸡腿咋办?

    青青:下锅煮了,浪费不好。

    鸡:[/怒]那不还是要吃本神!

    青青:赐给八府贵女,专治各种不服。

    [/笑哭][/笑哭][/笑哭]

    小伙伴们新春快乐!鸡年万福,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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