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对面那人的怒意更甚。不过,他也没有让其忍耐太久,便直言不讳道:“勤政却不能爱民,廉洁却不能守法,志大才疏、急于求成、多疑好杀、刚愎自用,烈皇确实是个昏君,这辈子就只有死了社稷这一件事情值得称道。不过,这却并不足以构成你背叛这个民族的理由。更何况,你还是在鞑子入关之前便以督师之尊降虏。本官一直很好奇,是什么促使你不顾身后骂名,故也曾四下打听过,倒也听了一些传闻,所以想要向洪督师求证一下。”
求证?
闻言,洪承畴只是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是唾面自干了:“阁下既要羞辱老夫,那就请便吧。”
“羞辱?不,本官只是想给后世读史者留下一个答案罢了。”
陈凯言之凿凿,原本的笑意也荡然全无。恍惚间,就连洪承畴也一度怀疑了其人的用心。尤其是刚刚听了那对殉国的天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评价,甚至让他怀疑眼前这个家伙似乎比他更像是大明王朝的敌人。然而,待听清陈凯的下一句话,饶是他身怀在积年的唾骂声中早已修炼得臻入化境的养气功夫,也险些将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本官风闻,虏朝皇太后美艳绝伦,昔年更有满蒙第一美人之称。洪督师当年降虏,就是因为她陪了阁下一晚,可有此事?”
“你!”
如风中的枯枝般的食指和中指颤抖着指向眼前的后辈文官,洪承畴只觉得血气上涌,直冲天灵盖,就连眼前也为之一黑。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缰绳,良久,他才稍稍缓过来一些。待视线重新聚焦,看到的仍是那张不见半分戏谑的面容,清冷的目光似乎真的只有求知二字而已。
依旧是羞辱,洪承畴可以笃定,陈凯依旧是在羞辱他,就像当年的夏完淳们一样。只不过,陈凯比夏完淳们羞辱他人的言辞更为恶毒,哪怕是如他这般早有心理准备,也难免会为此失态。
“绝无此事!”
已然是吼了出来,顾不得会否有那隔墙之耳。洪承畴一早就知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的道理,可他却不得不来。
他身后的大清,不似大明那般皇帝被俘了都可以直接废掉了事。满洲八旗本就人丁有限,南昌驻防八旗的那几个牛录的满军旗又都是来自于两黄旗那等皇帝心尖尖儿上的宝贝儿。他区区一个汉军镶黄旗的奴才,又怎么敢只想着自家安危便不顾主子家眷的生死。
依旧要忍耐,继续忍耐,毕竟主动权在对方的手上。他若是一时激愤,引得此人不快,受了这么半天的羞辱,岂不是白白生受了。
暗暗的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的誓言刻在心中,口中却还是在询问陈凯是否还有别的问题了。
“没了。不过,有道是孤证不立,你一人的证词不足以构成可信的证词集。等本官抓到了鞑子皇太后,最好是抓到了她陪嫁的那个叫,嘶,叫什么来着,哦,苏麻喇姑的那个鞑子侍女,听听她们怎么说,尤其是后者的证词可信度应该更高些。”
说罢,陈凯便调转马头,作势欲走。岂料胯下良驹刚刚扭了半个身子,便听得洪承畴焦急中饱含着愤怒的追问道:“阁下不准备兑现承诺了吗?”
闻听此言,陈凯稍稍扭过头来,侧目看向这个急怒交加的清廷高官:“汉奸,真不是人干的。今日亲眼看过了洪督师,方知道我当年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话音方落,便驭马而走,只是将一句“放心吧,本官犯不上为一条老狗毁了自家信誉”的话,唾在了渐起的东风之中。
洪承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分宜县城,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化解张大元近乎于审问的怀疑。他只知道,陈凯给他下了一个套儿,一个随时可以勒死他的套儿。唯独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套儿他虽然未必能够解开,但只要西南的灭国之战能够完成,他就可以保证这个套儿不会收紧到足以勒死他的地步。
“老经略,有加紧军情到了。”
分宜县城西门的方向,一匹快马穿门而过,马蹄铁与石板路间呯呯作响,显得轻快而急促。那是中国大西南的方向,是满清正在进行的灭国之战的方向。待到那快马及近,洪承畴从那骑士的身形动作上也立刻便认出了是右虾营王辅臣的亲信。
“章佳大人,看来,云贵大势已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