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断炎红砂:“你得赶紧找到罗韧,你要跟他说,那个青山有问题,第五根凶简,可能在他身上。”
***
那天晚上,一万三一直摒着不睡等木代,听到动静,喜的赶紧从被窝里伸出头来:“小老板娘,你回来啦?”
很快觉得不对,木代回来,怎么会没开灯呢?而且,那条站在床头的黑影,孱弱、瘦小,也根本不像是木代。
一万三反应很快,迅速从床上跳起来,被子一掀往那人兜头照过去,顺手拽了床头的拉绳,灯亮的瞬间,看到床下有个洋铁皮桶,赶紧拎起来护在胸口——不管来的是谁,“你死好过我死”是一万三的一贯准则,关键时刻,拿桶去砸也好。
他看清来人的长相,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皮肤苍白,眼睛里像含了泪,面前坍塌着那条扔过去的被子,失了准头,并没有砸中。
一万三确信自己没见过她:“你谁啊?”
忽然想起木代对亚凤的描述,相貌、年龄都对,而且这是在青山家。
“亚凤?”
亚凤嘴唇嗫嚅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低声说了句:“你快走吧。”
这唱的哪出?一万三没反应过来。
“你赶紧走,再晚走不了了。”
虽然不明究竟,但因着这话,凉意爬上脊背。
对面偏房好像有人起夜,咳嗽的声音伴随着灯亮,亚凤像是被骤然惊到的小鸟,转身就跑,到门口时,很快回头,撂下一句:“别相信他们。”
等一万三反应过来追上去,亚凤已经不见了。
突如其来的示警让一万三再也睡不着,对他来说,不管这里有没有危险,“远离”总是没错的。
他很快收拾好行李,想等木代回来就走。
左等右等,木代还是不见踪影,等到凌晨两点多,一万三再也坐不住了。
八成是出事了,木代和罗韧都不像是会把情话说到绵绵无绝期的人,而且罗韧知道木代是半夜孤身外出打电话,一定会很快让她回来的。
怎么办呢?
他那句“我没你功夫好,跑的慢,胆儿小,还怕黑”发自肺腑,如果有什么事,木代都栽了,他再去,还不是徒增伤亡?不如保留有生力量,以待后援。
他是这么想的,但十分钟之后,他半跪着身子,撅着屁股从床底掏出一把上了锈的镰刀,还是出门了。
打硬架自己是不行,但万一能钻空子帮忙呢?万一木代出了事,正躺在荒山奄奄一息,他赶到了,还能救人一命。
一路小跑,提心吊胆,时不时回头去看,总疑心后头跟了人,没想到的是,后路无人,前路却挡着鬼。
炎红砂小心翼翼问:“青山?”
一万三点头。
黑暗中,青山蹲在前方不远处,双手疯狂地刨地,身边土块纷飞,一万三战战兢兢打着手电照过去,他停下,伸手遮着眼站起来,嘴角露出狰狞的笑。
脚边的土坑刨的近乎成形,窄窄的,长条形,刚好能躺下一个人。
候你来,送你葬。
炎红砂听的全身汗毛倒竖,也不知道为什么,伸手就关了车里的灯,这寂静的四围山野,亮着灯就好像成了靶子,还是和黑暗融为一体来的更稳妥些。
她问:“你和青山打起来了?”
一万三苦笑。
他倒是想,也一横心拿出了自己做小混混时拼命的胆气,想着两人年龄相仿,他两手空空,自己至少还有镰刀,说不准可以博一个出路,但是……
那一晚的青山狰狞的近乎可怕,和白天看到的那个二十五六岁、憨厚笑着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一万三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挣扎撕扯间,青山操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一万三后脑。
炎红砂听的呼吸都快止住了:“那……那你怎么办了?”
一万三笑了一下,说:“我装死了。”
那时候,他意识模模糊糊,还能动,也能爬,但他什么都没做,咬着牙,一动不动。
动的话,毫无疑问会遭致又一砸,不动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
青山没有再砸他,或许,他觉得砸死了就不好玩了。
他把一万三活埋了。
先把他扔进坑里,双臂拢住边上挖出的泥土,一股脑压在他身上,脸上。
一万三扛着不动,再然后,他感觉到,上头哗啦一声轰塌。
炎红砂回想当时看到的地势:青山先埋了一万三,然后人为推下了上层不稳的泥沙落石,生生给一万三造了个坟——这几乎不是常人的能力可以做到的,难怪一万三怀疑他身上有凶简。
然后呢?
“我憋不住了之后,就一直动静很小的挪动手臂,在口鼻处挖出空隙,运气很好,挖着挖着,忽然呼吸到空气。”
这要感谢青山推下的落石,不少大的石块互相支架着有缝隙,给了他活命的机会——但同时,他也出不去。
可没想到的是,那不是最大的危机——更致命的,是昨天的暴雨。
那场雨来的肆虐,高处又滑下泥沙,有一瞬间,水位高起,几乎把他淹没,他拼命抬头,一只手护住口鼻,另一只手扣进泥层里,往所有可能的方向去探挖。
泥浆水灌进鼻孔,翻着泡,咕噜咕噜,他呼吸难以继续,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要窒息的瞬间,忽然出现了幻觉。
看到罗韧一脸焦急的跪在地上,拼命过来撇开水流,又看到木代满目惶恐,抓住他往后拽……
再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炎红砂长吁一口气:明知道一万三现在就好端端坐在跟前,但是听他讲述,还是觉得一颗心放都放不下来。
她拍拍一万三的肩膀:“再然后,就发现自己坐在罗韧的车里,激动的想拜菩萨吧。”
忽然又想起什么,越过前座往后头爬:“罗韧后车厢药箱里有葡萄糖,一万三,你要喝一支吧,补充体力也是好的……”
一万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炎红砂说的不对。
其实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山间,路上,他发现自己全身被罩在一个粉红色的一次性雨披里,细雨沙沙,在透明的雨披上滑出一道道水渍。
炎红砂正背着他,咬着牙,一张脸憋的通红,耳边的筋都暴起来了,又一直流眼泪。
从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她,忽然觉得,这富婆也挺可爱的。
他嗫嚅了一下嘴唇,想说,放我下来吧。
就在这个时候,炎红砂忽然带着哭音,说了一句话。
——“一万三,你怎么像猪一样重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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