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走,走到另一面时,那声音略清晰些了。
居然是青山的声音。
——“大家表兄弟一场,我的大日子,即便你不能上桌,还是希望你能看着的……”
表兄弟?青山还有表兄弟?曹金花的心忽然激灵了一下,电光火石间,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难不成是那个……曹土墩?
至于的嘛,逃家这么多年,连表弟的婚礼都不敢抛头露面,要缩在这塑料棚里?
曹金花皱眉头,又有点空落的茫然,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这事老早就看开了,有时候想想,曹土墩逃家也是好事——要不是因为那之后闲言碎语太多,她也不会一气之下外出打工,接触到那么大的世界。
既然回来了,就堂堂正正上桌呗,虽然曹老爹当初曾放言“大墩儿再回来就打断他的腿”,但是大喜的日子,也不至于真的把人打残。
曹金花咽了口唾沫,想开口招呼青山。
——“今天把你弄出来,我都还是瞒着亚凤的。依她的意思,就让你饿死在洞里头算了,过两天,瞅个空子,我再跟她说和说和……”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味儿呢,亚凤?就是那个看着先天不足,说话娇娇怯怯的小媳妇儿?饿死这么严重的话,又从何说起啊?
帆布罩里有动静,青山好像要出来了,曹金花打了个哆嗦,鬼使神差般赶紧往外走,跑到一半时觉得不对,又赶紧转身回来。
青山恰好出来,曹金花气喘吁吁的跑近,一副刚看见他的架势。
“都找你呢,快点快点,接牌位去。”
青山赶紧迎上来,一脸憨厚的笑:“刚雨大,看帆布松了,重新紧了一下,这就来。”
***
吉时差不多到了,锣声停下,雨小下来,但是打在棚顶上,密密的细声,伴着这声音,青山怀抱着一个牌位,在先前绕村的村民簇拥下走向台边——那里,新娘子已经就位,穿红色旗袍,边上是她的两位伴娘,帮她撑着红伞。
炎红砂把手机调到拍照模式,焦距拉到最近,青山走过时,及时拍下了那牌位。
没错,跟曹金花说的一样,普通的木头牌子,中间嵌了块老旧的青铜牌,字的笔画凸起,是个甲骨文的“土”字。
但这应该不是凶简,一万三说,凶简应该附在青山身上。
正思忖间,身边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刚出去找青山的曹金花回来了。
炎红砂想从曹金花这里打听点情况。
她收起手机,聊天的口吻:“这个青山,就是新郎官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曹金花有点魂不守舍,越想越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奇怪,乍听到炎红砂问起,随口敷衍:“普通人……好人。”
炎红砂看了她一眼,曹金花也觉得自己答的怪里怪气,尴尬的笑了笑。
炎红砂装着漫不经心:“刚刚他跑哪去了?我看到好几个人满场去找。”
曹金花支吾:“谁知道,眨眼就不见了,一忽儿又冒出来了。”
正说着,音箱里传来哧拉哧拉的声音,拿话筒的是曹老爹,用走音的普通话宣布婚礼正式开始,首先,请全场起立。
拖拉凳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入乡随俗,炎红砂也站起来,起身的时候,她看到曹金花有些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方向有什么?炎红砂留上了心,趁人不备,很快的瞥过去。
不过是堆放物料的塑料天棚而已。
第一道仪式,拜牌位。
伴随着一长溜的说辞,什么风调雨顺,阖家安康,瓜瓞绵绵,久久长长,好不容易等到念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炎红砂觉得,虽然什么夫妻对拜还没开始,但是曹家村婚礼仪式最重要的环节已经过去了。
这习俗,也还真是奇怪。
接着,拜父母,拜天地,夫妻对拜,台上撒糖,台下哄抢,然后大喇叭里宣布开席。
这期间,炎红砂注意到,曹金花的目光,又往堆放物料的塑料天棚处飘了好几次。
远处的几个棚子下搭着简易灶头,此刻火力全开,炒菜的大锅里烟气蒸腾,新郎新娘在七婶几个人的簇拥下端着酒杯开始挨桌敬酒,免不了的,也挨桌被惩罚做游戏,很多人挤过去看。
炎红砂心念一动,装着失手打破瓷碗,趁着曹金花弯腰收拾时捡了块碎瓷攥在掌心狠狠一握,然后快步挤到看热闹的人群边。
趁人不备,取过邻桌上开了盖的白酒,流血的掌心覆住瓶口,另一手握住瓶身,上下晃荡了几下。
白酒浸过掌心,火辣辣的疼,几滴血融进酒里,淡的看不出端倪。
炎红砂不动声色的把酒瓶放回原处,悄悄退开些距离,手机又取出,调成拍照模式,一直对焦在那张桌子。
终于,敬酒的两个人转到那张桌子了,满桌的人哗笑,七婶拿过桌上的酒瓶,给青山和亚凤斟满了酒。
炎红砂有点紧张,手指在屏幕上挪动,把场景放大,再放大。
青山满面红光,仰着头一饮而尽,亮处空杯底,神色间几分得意。
亚凤的酒杯端到了唇边,忽然停下。
炎红砂看到,她鼻翼翕动了两下,眉头陡然皱起,再然后,警觉似的猛然抬头。
在亚凤的目光往这个方向扫过来之前,炎红砂迅速转头,眼疾手快抓了根鸭腿,大快朵颐的模样,咬的满嘴流油。
不过,咬着咬着,就停了下来。
她看到,曹金花的身影,消失在堆放物料的天棚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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