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双手将画递到李斯手上,低腰大声道:“请父亲大人过目!”
李斯颇为满意李由的识时务,伸手将那画拿过来,摊开看了眼,他先是没什么反应,下一刻忽然狠狠皱了下眉,伸手猛地抚上那画上的少女,“这画你哪儿来的?”他眼神忽然凌厉了起来。
李由被李斯的眼神惊吓了一下,张口讪讪道:“今早,今早挂在院子里的,怎么了?”
李斯沉默片刻,说了两个字,“熊玉。”
“什么?”李由分明是还没反应过来。
“昌平君唯一的女儿,熊玉。”李斯抬头看向李由,一双眼有些发沉,片刻后他沉声道:“没想到竟是长这副样子。”
“怎么了?长……长太好看了?”李由干笑了两声,一出口就觉得气氛好像更诡异了,因为李斯抬头扫了眼他,眼神漠然。
片刻后,李斯别开视线,“近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你不知道也正常,说来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朝臣而已。”
“出,出什么事儿了?熊玉有什么问题啊?”李由鼓起勇气,一副嗅到八卦气息的样子往李斯身边凑了凑。
李斯瞥了眼李由,没说话。
李由愈发亲近地往李斯身边靠,笑道:“父亲大人?”
“不怕死你就听吧。”李斯从那不孝子的身上飘开视线,伸手将那画布摊开了些,“昌平君熊启一生无后,唯育有一女,养在膝下十多年,大概十多年前吧,他辞去了大秦相邦的职位去镇守郢陈,那地方是楚秦边境,去了基本就回不来了,可以说熊启的大秦仕途算是毁在那一年了。算一算那差不多也是熊玉出生的日子。熊启性子阴僻,手段狠厉,却唯独对他的独女十分溺爱,甚至溺爱到了过分的地步,到最后他甚至将熊玉藏在郢陈宫殿中,不许任何外人觐见。当时楚地有人传言,”李斯深深看了眼李由,缓缓道:“熊启与自己的女儿乱伦背德。”
“不,不是吧?”李由一副震惊的样子,伸手指了指那画上的清丽少女,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这,这绝对禽兽啊!
“我之前也觉得昌平君颇有魄力。”李斯云淡风轻地继续说下去,“不过如今倒是觉得,这事不简单啊。”
“禽兽!”李由当下就对熊玉的遭遇表示十二分的愤怒,“禽兽不如!”
李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李由,等他骂问了之后,他平静继续说道:“天下人都知道昌平君好男色,喜娈童,对于这位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昌平君嫡女的母亲,一致的说法是,她母亲是昌平君酒醉后临幸的坊间歌姬。”
“禽兽!”
“不过这熊玉,我看着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禽兽!”
“赵太后。”
“禽……”李由猛地瞪大了眼看向李斯,一句话说了一半差点没提上来气,他咳了好几声,尖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了,不怕死你就听吧。”李斯一副“是你非得要听”的表情淡漠地看着李由,“还听吗?”
已经听到这儿了,要死也要死个明白啊。李由当下就狠狠点了下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知道赵太后是谁吗?”
“当今太后,陛下生身母亲。”李由压低声音附在李斯耳边,“你的意思是,熊玉是熊启和赵太后的女儿?”
李斯听完李由的话,沉默了很久。
“父亲?”
李斯缓缓道:“我在怀疑一件事,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按道理说,他李斯聪明一世,同宗血脉不至于这水平啊。
李由:“……”
“不说了。”李斯拂袖站起来,将画收好,拍了拍李由的肩,“想知道真相,你自己琢磨一下,我还有事儿,赵高那小子说走就走,一堆烂摊子还等着我收拾。”
李由:“……”
走出院子后,在庭院中立定,李斯缓缓从袖中抽出那画,眸光暗了暗。这画像上的熊玉看上去年纪偏小,像是几年前画的,可是笔墨画布却是崭新,说明是有人按着画像又复制了一遍。
可谁会知道这桩年代久远的宫闱丑闻呢?
收留宫廷孽女,若是依着秦王嬴政当年处理这事儿的手段,熊启能勉强保全一条性命绝对是祖坟冒青烟的万幸。谁都知道,这事儿就是秦王嬴政唯一的逆鳞,触之者死,当年连吕不韦都栽在这事儿上了。那场风波中的死的人,可不是按人头计数,那是按诛几族计数,一口气连坐了数十位朝廷重臣,屠了少说有二十多族。
送画的人,是想让熊启死无葬身之地啊。
李斯摸着那极为普通的画布,咸阳城中随意能买卖、人手一匹的白布,视线极为幽深。除了他以外,竟还有人这么想让熊启死,看样子这位昌平君得罪了不少人啊。
……
过年的日子只剩下寥寥几天,胡亥作为秦王室宗亲,自然是要回去过腊祭的,余子式送他回了宫,宫门口,少年穿着件黑衣拽着他的袖子不愿意放,在余子式眯眼注视下,才低头慢慢松了手,一副被抛弃的委屈模样。
余子式给他理了下衣领,淡淡道:“也不是不能出来见我了,这么委屈做什么?”
胡亥抿唇不语,任由余子式替他整衣领。
“回去之后,”余子式深深看了眼胡亥,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叮嘱道:“留心小罗,若是她给你送吃的,你记得让她先吃。”余子式想了想补充道:“喝的也是也是一样的。”
“嗯。”胡亥点了下头。
“不过如果她都吃过了,你堂堂一个秦公子殿下,就不要吃别人剩下的了。”余子式一本正经道,总算是饶了个弯将“不要吃小罗送的东西”这话委婉地说了出来。
胡亥依旧是点头,不是很想走的样子。余子式看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忽然又有些放心不下。当着宫人侍卫的面,他倒也没伸手摸胡亥的脑袋,而是伸手仔细又给胡亥理了下袖子,“若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你就找蒙毅,或是找郑彬都成。”
胡亥看着余子式,半晌轻轻应了一声,“嗯。”
余子式越交代越觉得他怎么这么放心不下呢,说了一大堆,他总算是轻轻推了下胡亥,“回去吧。”
胡亥转身往秦宫走,走出去几步后,忽然回头看了眼余子式,余子式当下就皱了皱眉,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胡亥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将黑色兜帽戴上,回身往秦宫走,气势宏大的秦王宫,青瓦黑砖,坐拥天下,少年走在整齐宽敞的直道上,朝着秦宫内走。正如他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他的祖辈先人一样,穿着黑底赤云纹的王族服饰一步步往咸阳宫走。
余子式站在原地,看着青衣宫人中的那一袭玄黑,恍然有一丝错觉,那少年一身的肃杀,负手的样子竟有几分君临天下的风华。
余子式皱了下眉,再仔细一看,那少年在宫门口又回头看着自己,隔着这么老远,他都能感觉到那少年委屈的眼神。余子式嘴角一抽,他基本可以确定刚才那一瞬是他的错觉了。
走回家的余子式一个人在府里坐了会儿,想想胡亥一个人在宫里还是很不放心,他也是颇为奇怪,以前也没那么上心,怎么如今反而越发对胡亥放不下了,也许是那少年看自己的眼神太过信任,也许是他忽然发现那少年好像这么些年性子好像一点没变,他越是那怯懦的样子,余子式心中越是觉得不放心,越是觉得……难过。
正想着,有些坐不住的余子式想去找郑彬说两句,刚站起来就听见门口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赵高!赵高!你开门!”
那声音分明是徐福。余子式当下就扶额,这位负责在秦宫沽名钓誉装神弄鬼的命师果真是个奇人。他走上去一把拉开门,徐福差点没一头栽进来。
“赵高!”徐福一稳住了身形就朝着余子式吼,“你你你怎么辞官了!赵高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留我一个人在秦王宫啊!”
“……”余子式默默伸手捂了下耳,避免自己被高音震昏过去。
“赵高!我不会浮水啊!”徐福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吼道:“我连兰苑那小水池都划不过去啊!”
“不会你可以学……”
余子式话还没说完,徐福猛地拔高了声音,余子式猛地捂了耳朵。
“我这两天算卦都是大凶之兆啊!血光之灾啊!天煞入宫啊!命行水逆啊!”徐福吼道。
余子式看着他许久,叹了口气伸手重重拍上徐福的肩,沉声道:“这样吧徐福,你也先别慌,我送你两句话,以后你见着李斯冯劫蒙毅这些人,就心里默默念几遍,应该就会感觉好些了。”
“什么话?”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说完这两句,余子式伸手啪一声利落地关上了门。
留在原地凌乱的徐福愣了半晌,吼了一句,“鬼要给你‘生死以’啊!赵高你开门!你开门!”
余子式走到院子里的另一个角落,轻轻翻身上墙,然后一跃而下,拐去了太尉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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