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能够,随便捡个游魂塞进他的躯壳,你自己就可以救他。但这样他就不是原来的他了,他不认识你,将来会和别人双宿双栖,你愿意吗?”
麓姬果然不哭了,回首看她的心上人,慢慢摇头。
无方笑了笑,妖总是很实际,皮相都是次要,能和你谈情说爱的唯有这个灵魂,三魂七魄都没有了,留下躯壳也碍事。
既然不需要诊治,交易便终止了。麓姬见她重新合上眼,炉里的金香在她指尖缭绕,旋转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失去情人并未让麓姬难过多久,妖的一生很漫长,如果能逃过天劫,甚至会无止境地活下去。活得越久,男欢女爱的东西经历得越多,抽身得也越快。不过感情在存续期间是绝对真诚的,所以她愿意拿内丹去救人。但如果实在无力回天,尽过心也对得起逝者了,毕竟爱情很多时候是调剂,除了点缀枯燥荒芜的生命,别无他用。
“我入结界前曾经许诺,姑娘为阿郎看病,我就将修为敬献给姑娘。”
内丹从身体里催逼出来,麓姬抬掌推了过去,“虽然郎子没能活下去,但姑娘肯见,麓姬已经感激不尽了。妖也有道义,说过的话必须算话,请姑娘收下诊金。”
藤树的精魄干净纯粹,散发出植被的清香。绿色的光晕包裹精元,以大小推断,大概有七八百年了。
无方睁开眼,“没有了内丹,你就是最寻常的一株藤,一切要从头开始。”
麓姬说不怕,“我修成人形花了五百年,五百年转眼就过了。”
可是这五百年要经历风霜雨雪,万一运气不好被砍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尖蔻丹红得悍然。轻轻一弹,那内丹又朝麓姬骨碌碌滚了过去。
“人在踏进我的医庐之前就已经死了,我没施救,当然不能收你的诊金。再说一个是尸首,一个又化作了藤,我还得花力气移植善后,太费手脚。”流转的眼眸轻俏一瞥,“医事终了,恕不相留,姑娘请吧。”
对麓姬来说,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结局。灵医不肯收诊金,并不是她赖账不给,不怕以后六合八荒拿她当笑柄。
她背起阿郎的肉身千恩万谢,临走却又支吾起来。无方问:“还有事么?”
她说:“今日我们来求医的事,万一有人问起,请艳姑娘代为隐瞒。”
既然要隐瞒,想必见不得光,如此偷偷摸摸,看来现在的妖界也很乱呐。
无方脸上淡淡的,因为生得艳丽,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格外严谨,“这是为医者的操守,你不必担心。”
那个藤妖带着她的心上人离开了,瞿如送他们出了结界才飞回来,落地变成一个小姑娘,尖尖的耳朵,头发长得几乎垂到地上。
“我是看着他们过十丈山的,在山顶上的时候那个人还和藤妖说了两句话,怎么会没有魂魄?”她追着问无方,“师父所谓的无魂无魄,没往深里说吧,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内情倒没有,诊断的结果就是这样,“那个人连鬼都不是,不在三界内。空有个壳儿,里头是实心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傀儡。可是,谁见过这样有血有肉的傀儡呢……他鼠蹊鼓胀,房事不断,啧!”
瞿如斜眼看她,“才一忽儿工夫,师父检查得真仔细!”
无方正襟危坐,“我是个大夫,不能错过任何细节。”
有时大夫和仵作只有一线之隔,如果你不幸躺在那里了,上下被人摸个遍,不是很正常吗?
瞿如开始思考,“那你说,这人会不会是操劳死的?”
无方咳嗽了一声,一只三足鸟,懂得好像多了点。
“他长得瓷实,操劳也不至于要命。反正魂魄不见了,是被妖魔吸了,还是从来没有过,只有麓姬知道。”她说完起身,抚了抚后颈,“我刚起床,牙都没来得及刷,本以为能大赚一笔……”失望地叹口气,背着手回后院去了。
一条小路从山包顶上垂挂下来,地光把它染成了彩色的丝带。丝带蜿蜒,铺向山脚,山脚下有一座碑亭,黄土盖顶,像野地里的孤坟。
一只三足鸟飞过,翅膀带起猎猎的狂风,吹倒了路旁的枯草。朦胧间乍现一盏鬼灯摇曳而来,青灰色的芒时断时续。渐渐走近了,灯笼圈口映照出一张精致的脸,五官工细,眉眼缱倦。那身形也是袅袅,但不似蛇的无骨,或者狐狸的痴媚,她一本正经,目的明确。花了很大的力气搀扶身边的男人,脚下踉跄着,眼睛却紧盯那座石碑。
“快到了,阿郎你要坚持住。”
鬼灯先行,停在碑的中段,碑上没有字。她仰头看半空中盘旋的瞿如①,瞿如是刹土灵医的领路人,只要有它在,灵医就不远。
她一手揽着身边的人,一手叩击石碑,“阴山麓姬,求见灵医艳姑娘。”
她的嗓音在无垠的旷野上回荡,石碑毫无动静,别说灵医,连只虫袤都没有。
她等了又等,摸了摸男人的脸,轻声说:“阿郎,你答应过我会坚持住的。我们到钨金刹土了,只要见到灵医,你就会好起来的。”
可是灵医并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刹土灵医,治三界内妖魔魑魅。不像人间看病的大夫,把个脉开两剂药,不伤医者本身。病人是精怪,有时候施救需要灵力相佐。灵医是个女人,修为损耗了,恢复得用上一段时间,所以前后两次接诊,通常要相隔半个月。
鬼灯照出男人的脸,一派森森的死气。麓姬心急如焚,一面叩碑一面哀声恳求:“艳姑娘,两界都传你心地最善良。麓姬的心上人忽然染了重疾,药石无医,求艳姑娘发发慈悲施以援手,麓姬将来为奴为婢,报答姑娘大恩。”
结果好话说尽,不见成效。求医问药的人太多了,谁来的时候都不会骂天骂地。阿谀的话到灵医耳朵里,打个滚就出溜了,撞不进她心里去。麓姬束手无策,那三足鸟停在碑顶,古怪的人面上没有表情,只有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照这意思,是让她继续。
男人站不住了,直往下滑,麓姬用更大的力气叩击石碑,把掌根敲得生疼,“艳姑娘,你开开门吧,麓姬愿意献上内丹供姑娘使用,求姑娘成全。”
内丹是妖怪的精元,是一生修为的结晶,再怎么发誓做牛做马,也抵不上这种实打实的交易。被逼到那个份上了,求人救命得拿出诚意来。刹土灵医究竟活了多少年,没人知道。年纪大,老江湖,不见兔子不撒鹰。麓姬面向月亮,无量海上吹来潮湿的风,她在风里张开嘴,把胸中供养的内丹吐了出来。
藤树的内丹和走兽飞禽的不一样,别人是赤红的,她是绿色的。漂浮的珠子流光溢彩,四周扩散的晕,比鬼灯还要亮几分。她放下阿郎,双手承托上去,“麓姬微末之妖,身无长物,唯有此丹还有些用,请艳姑娘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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