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的脾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指望她上前阻止是不可能的。她只好自己幻化,打算紧要关头出手相救,因为她有血有肉,有恻隐之心。
她的腹诽无方都知道,然而一道有一道的规矩,救人的方法施在妖身上不起作用,救妖的方法强加给人,人也承受不起。中土的草药她以前研究过,但这上百年来从未医过一个人,就算把他救下了,她心里也没底。
她揣着袖子叹息,那人终于跪下了,夜幕掩盖了鲜血淋漓,但她看得一清二楚。
终归医者父母心,她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在监工再一次扬手的瞬间格开了他的鞭子,“请手下留情,这么打下去,他会死的。”
干这种活儿的人,十有八/九都凶神恶煞。那个监工正要大骂,夺过火把一照,照见了她的脸,满腔怒火立刻拧成了微笑,“小史怎么在这里?吃完了晚饭出来消食儿?”
无方漫应一声,垂首看跪地的人,伤太重,恐怕是站不起来了。但他抬起眼,肿胀的眼皮间仍有微光透出。窥不见那眼神的内容,无方也没有兴趣探究,因为这血肉模糊的脸实在太恐怖,她很快调开了视线。
朝边上指了指,示意监工借一步说话。守塔人在天极城有功勋,监工也让她几分面子,依言闪到一边,拱了拱手问:“小史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无方道,“我想打听一下,那人是什么来历?”
监工哦了一声,“中土贩卖来的奴隶,几经转手,鬼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小史打听他做甚?”
无方不太好开口,还是边上瞿如插嘴,“我师父觉得这人长得很像她表哥,不忍见他受苦,特来请孙吏卖个人情。”
监工张口结舌,不太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不过既然守塔人有求,不应怕遭报应。反正奴隶多得很,时不时会死上几个,到时候往上一报,随便就糊弄过去了。当然自己的难处是要夸大一下的,兜了个含蓄的圈子,顺利换来下次头排祈福的特权,这个被打成了血葫芦的小子,就送给她了。
瞿如摸了摸下巴,“我们一路走来,除了半道上遇见鬼母,其余的妖一只都没看见。这么说来,魇都令主的管教很严啊。”
璃宽瞥了瞿如一眼,“我要说是,你是不是又想针对我?小姑娘,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外面怎么传闻,都不如自己亲眼所见。你们没见过令主吧?我见过!他以个人之力造福四方女妖,其善举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连我都要被感动哭了。”
然而他的极度渲染,却成功引领他们想歪了。造福四方女妖,可不是嘛,那些男妖都成了行尸走肉,重担当然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了。
无方问:“九阴山距离魇都不远吧?”
璃宽点点头,“是不远,也就相隔一百由旬。九阴和魇都之间有个般若台,每逢初夏天狼闪烁,那些女妖就在那里轻歌曼舞诱骗男人,毫无半点廉耻之心。”
叶振衣哂笑,“据文献记载,梵行刹土上有数个小国,比如叔歜国、牛黎国……她们诱骗的都是那里的人吧?”
开玩笑,野蛮国长得牛头马面似的男人,能入妖的法眼吗?她们看上的都是令主的心血!令主虽然不会捏女人,但捏的男人个个唇红齿白,宽肩窄腰。有理由相信他是照着自己的样子捏的,虽然璃宽也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这些年来令主的手艺越来越好,越来越精妙,上几代的偶还有十指略嫌粗壮的遗憾,最近几代都改良了,完美到无懈可击。
可怜的令主,危机始于心大。刚开始城众偶尔走失,他并不太在意,现在呈如火如荼之势,也只怪自己管教不严,留不住那些泥人的心。
璃宽是很愿意替他叫一叫屈的,可是提这问题的是叶振衣,他和他不对付,理所当然觉得他的一切都是别有用意,所以拒绝回答,宁愿转向魇后和善地微笑,“灵医打听九阴山,是要去那里吗?那地方百妖齐集,妖像人一样,有善的当然也有恶的。为了您和两位高徒的安全,可以先去魇都,面见令主之后再做打算。”
结果显而易见,叶振衣看他的目光满是质疑,“璃宽,你是魇都白准的手下吧?”
瞿如一听,两只眼睛狠狠盯住了他,“果真如此的话,你不遗余力哄骗我们去魇都,肯定居心不良!”
璃宽眼见要穿帮,立刻赖了个一干二净,“天地良心,我不是任何人的手下,我是一只独立的妖。劝你们先去魇都,也是为你们好,这片土地名为刹土,实际上早就沦为秽土了。妖魔鬼怪横行,没有一个更厉害的人撑腰,你们能走出一百由旬,我的名字倒起写。”
可能说得太绝对了,引得无方也皱起了眉。莫名其妙救了一只蜥蜴,这只蜥蜴跋涉上千由旬尾随他们,一路从须弥瀚海跟到朽木山,如果没有目的,实在说不通。
她不想惹麻烦,这里毕竟陌生,山高水深没有探清,闹起来会吸引一大批看客围观。她只要去九阴,或者璃宽说的般若台,弄清那些行尸产生的原因,就对得起此行的目的了。
她和声对璃宽道:“多谢你护送我们到这里,一路上平顺,全仰仗你。但后面的路,我不打算再劳烦你了,我们三人自有应付的手段,就此别过吧。”
璃宽傻了眼,她脸上虽带着微笑,可是那种微笑不达眼底,甚至每一毫上扬的弧度里都带着警告的意味。太美丽的人,温和起来使人溺毙,冷漠起来也令人如坠深渊。
令主的殷殷期盼难道要辜负了?他有点慌,“是璃宽说错什么了吗?如果灵医嫌我啰嗦,现在开始我可以把嘴闭上。”
他越是要留,就愈发留不得,“我们在梵行刹土逗留不了多久,况且又有自己的安排,你跟着我们,不太方便。”
师父的意思很明白了,璃宽还想争辩,瞿如冲他亮出了爪子,“小兄弟,我师父的话你没听见?救你一命却要被你无休止的纠缠,早知道这样看着你死多好!你走不走?再不走小心我一把抓烂你!”
一只不长尖喙的鸟,利爪就是她全部的武器,因此威力比一般的鸟强得多。璃宽看见那钩子似的爪尖嵌进土里,只觉头皮发麻,仿佛被摁住了七寸,不由退后一大步,摆手道:“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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