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的盘子,段少言垂着眼帘,并不说话,只默默地将碟子里的牛排切割成恰能入口的小块儿,复又摆回叶武面前。
“师父。”
他淡淡的,神情和睦恭肃,并无任何不妥。
“吃饭吧。”
“…………”
大少爷这么高冷的人,竟然会给别人切肉……
众人心里都很感动。
这真是师慈徒孝,情深意重。
白薇薇瞪着叶武面前的餐盘,忽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虽是嘀咕,但在座所有人都能听见:“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打什么拳击啊。”
叶武这次却不再理她,埋头自顾自吃起了牛肉。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很快便在觥筹交错中被淡忘,烛火酒光中,叶武闷头咀嚼,盘中的肉很快就吃完了,她望着满桌佳肴,颇有些意兴阑珊,便感腻味厌倦,搁下了餐具,只默默地喝着酒。
眼前的一切热闹,此刻都是与她无关的,她散漫地走着神,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膝头,漫不经心地敲击着。
心里忽悠悠的,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段少言才刚刚从孤儿院被接回来,一直跟着她学艺。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段家这座深宅大院实在太大了,叶武怕他走丢了,自己会挨老爷的训,因此走到哪里,都习惯性拉着他的手。
年幼时的他,手指温润光滑,像是初夏嫩藕,被她密密实实地攥在掌心里。
再过几年,指管纤细变长,渐渐有了力道,他们双手交扣的姿势,也从叶武一意孤行地包裹着他,引导着他,变成了互相拉着,十指缠绕。
到了后来,段少言渐渐长大成人,个子抽条拔高,原本那个她可以抱起的小家伙,成了高大冷峻,她仰着脑袋才能对话的英俊青年。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因此自从段少言上了高中之后,她就再也不曾牵过他的手。
“师父,你答应过我的,酒不能多喝。”
餐桌上越来越热闹,逐渐的人声喧哗,她耳边一声轻柔温和的提醒,别人不曾听见,她却蓦然回首。
段少言支颐着侧脸,血红色的葡萄酒光里,一双眉眼沉冷安静,正凝视着她。
她明明没有喝的太多,但在这样的目光里,她忽然便有些不胜酒力,似是醉了。
耳朵尖洇染起晚霞颜色,头也有些晕乎乎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会儿,在这样的鼎沸热闹里,他的手,沉稳温热,忽然在餐桌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脊柱像是有热流通过,胸口暖涨的厉害,眼尾都似乎因酒力而微微泛起嫣红。
记忆中少年青葱莹白的手,如今已是这样宽厚有力,丰润修长。
他的温度覆盖住她手上冰凉的肌肤,在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摩挲着她的骨节,指尖……
忽然感到他舒开她的手掌,在她手心上,一笔一画,非常缓慢,认认真真地用手指写过——
“晚上别走,去我房间。”
叶武无声地望着他,口舌焦躁,心中那只死不瞑目的老鹿,又开始摇摇晃晃地从血泊中站起来,撞击着胸腔。
但是理智还是令她无言,她朝他眨了眨眼。
段少言,你疯啦?
段少言垂着墨色的眼帘,睫毛细软柔长。
停顿须臾,他侧着脸,抿了抿嘴唇,沉默地,又用屈铁断金的力道,亭亭玉立地写五个字。
最后一笔落下,叶武蓦然睁大眼睛,像是被蛰到烫伤一般,猛地想将手掌从段少言的指尖抽出。
然而对方的反应更迅速,她只是来得及抬手,便又被他紧紧握住。
青年看着她,桌上烛火映照着他的黑眸,那里面终年不散的雪雾被火光点燃着,成了纷纷扬扬的金色花碎,人间烟火。
叶武。
我爱你。
他死死握着她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那样深刻的虔诚和渴求。
两个人的手掌,都在桌下汗湿了,热涔涔地交握在一起,微微地颤抖。
叶武猛地扭过头,再也不敢去看他的容颜。
而她心中,早已是旌旗倒伏,蹄声凌乱……
他指端划过的温热犹在手心,一横一竖,一笔一画,撇捺都到骨子里。
叶武。
我爱你。
他这样别扭的人,此刻红着耳尖,硬邦邦地,用力地,将这句话写来,像是许诺,像是保证,像是风雨欲来前,他在她额上落的亲吻,为她肩上披的寒衣。
我爱你,你愿不愿意信我?
无论是谁踏入这座宅门,无论受到父亲喜爱的人是谁,是白薇薇,还是其他任何人。
我爱的都只有你,这句话在唇齿间停留了这么久,此刻才仓皇告诉你,叶武,你还愿不愿意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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