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厌恶旁人过分瞩目他的美貌,却只能压着心头的恼怒,尽力以端肃方正的做派来化解。
他藏着自己真正的性子,在外从无半点任性之举,就怕旁人抓到把柄。
他压着心头的渴望,绝不踏错一步。
这种变态的克制自幼年起便烙在他的骨子里,从无童稚岁月,也无年少轻狂,这使众人都误以为,他当真是个端肃冷静之人。
久而久之,他的日子便沉闷无比。做该做的事,做该做的人。
沈蔚是他灰蒙蒙的少年时光里唯一的例外。天知道她那份张扬恣意的神采有多让他挪不开眼。
她浑浑噩噩、胸无大志,就是那种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要什么就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
一言不合就与人斗殴,却可能隔天又与人勾肩搭背沆瀣一气。行事东一榔头西一锤,想起一出是一出,叫人看不出准则、摸不着方向,全凭一时喜好。
却从来大大方方不藏着。
她喜爱他,便成日红着脸在门口假装偶遇。当他略有回应,她便敢夜夜翻墙不请自来。
他自小闷久了,有时不知该说什么,她便滔滔不绝讲她小时在天南海北的见闻。
有时也什么都不说。
他看书,她就在一旁翻着话本自在喝着茶,吃着茶点,时不时瞧瞧他的侧脸,也能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那回所谓的喝醉酒被沈珣之“捉奸在床”,其实他明知是她算计好的。
公父罚他跪在宗祠反省时,他并无一句辩解。因为他很庆幸也很欣喜,若非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他还当真不知该怎样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对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当真将她睡了!
至今他还清楚记得,那年喝下沈蔚“精心准备”的那杯酒,脑子开始发懵,即将昏昏欲睡时,他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
混账姑娘!居然是蒙汗药!居然……不是春/药。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
那公函写了半晌也才几个字,心浮气躁的杨慎行索性搁下笔行到窗前,瞧着窗外明晃晃的秋日烈阳发怔。
六年前沈蔚尚在光禄府的绣衣卫做武卒,时任鸿胪寺卿向各府发公函点选侍卫长,沈蔚的顶头上官傅攸宁便推荐了她。
那时杨慎行尚未出仕,并无官职,可已在父兄的安排下开始为家中做一些事。
在那场竞争中,后来的鸿胪寺卿侍卫长薛密是弘农杨氏暗地里鼎力扶持的人选。以当时薛密的实力,无论文试武试,沈蔚都并无十足胜算。
可沈蔚背后有沈珣之,这是薛密拼死也翻不过去的一道高墙。
为保薛密万无一失,杨家便安排了杨慎行出面,与前任鸿胪寺卿密谈,达成了共识。
是他亲手拦下了沈蔚与人公平一战的机会。可他要看大局,不得不为。
本来此事不必让沈蔚知道的,偏生他那时仿佛如鬼附身,抵不过她的追问就脱口而出了。
沈蔚当时从震惊、愤怒到失落的眼神,杨慎行至今想来心中仍是遽痛。
他也试过将其中的道理讲给她听,可她根本听不进去。一惯都会让着他的人,忽然杠起来同他闹,瞧着他的眼神像看敌人。
突如其来的敌视与疏远让他怒火中烧,一连半月,两人谁也不搭理谁。
定国公眼见儿子同沈家二姑娘闹得这样僵,便请了沈珣之带沈蔚到定国公府做客。本意是想从中斡旋,缓一缓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哪知沈蔚从头到尾瞧也不瞧杨慎行一眼,气得他忍不住下了猛药,当众拿出随身带着的定亲佩玉递到她面前,还嘴贱地刺一句“若你执意要闹,那不然就退婚啊”。
沈蔚明明那样喜爱他,他以为她定是不会接的。哪知她就那么有脾气!二话不说就接了。
真是置气一时爽,事后悔断肠。
后来过了几日,当沈蔚抱着一坛子酒乘夜翻墙而来时,她根本不知他有多欣喜若狂。
他以为,喝完这坛子酒,一切就会回到从前。
可待他宿醉醒来后,却被家仆告知,她走了。天不亮就出京了。
他疯了似的日日上沈府面对沈珣之与沈素的痛骂,却怎样也得不到关于她去向的半点消息。
他去过光禄府,可谁都不知她去了哪里。他查过,可沈珣之手眼通天,竟将她出京后的一切行迹全然抹去。
直到两年前,对成羌灭国那一战后,五哥解甲回京,才说起沈蔚在剑南铁骑。他听着五哥讲与沈蔚并肩作战时的热血豪情,讲攻破成羌王城时,她是怎样一马当先的长刀霜华……心中震撼、疼痛,又委屈。
接着他就去了剑南道。
可是剑南铁骑的人告诉他,伤残与阵亡士兵太多,将领们大多奔走各地拜访这些同袍的家属,并行安置抚恤之事,并不常在军中。
他在剑南道待了近两月,却始终未见她的身影。
她真狠。
丢下了他,径直去了广阔天地,哪怕餐风饮露,哪怕出生入死,也绝不回头。
丢掉杨慎行的沈蔚,依然能纵情飞扬。
忆起往事,杨慎行将窗掩上,背抵着墙,缓缓闭上自己又恨又恼的眼。
哪有人这样无情无义的?只不过是吵嘴置气,竟当真再不回头了。
好在还有一线生机。杨慎行唇角扬起苦涩又带甜的浅笑。
当年他常恼她瞧着好看的人就走不动路,如今他却无比庆幸……比他好看的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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