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于内纷;来岛出云(通康)、平冈大和(房实)二人皆为英杰,如今前者病逝,后者年迈隐退,只剩大野山城(直昌)作为河野家的中流砥柱;金子殿(元宅)名虽未不显,然而日后必有腾飞之时;此外西园寺的渡边式部(教忠)、土居备中(清良)亦是足称道的人杰。”
这话的信息量还是很大的。
别的不谈,坐在末座角落无人问津的金子元宅脸上顿时呈现出惊讶和感佩夹杂的神情,虽然依然没有被注意到。
被称为“河野家中流砥柱”的大野直昌干笑了两声,面无表情地反驳道:“您太客气了!在下纵然有些微成就,也全是历代主公领导有方……”
“这就不对了!过分的谦虚,就接近于虚伪了!”长宗我部元亲毫不客气打断了对方的话,“以前的事情就算了,最近几年贵家的家督乃是个幼童,诸般政务难道不是尽皆操持于您的手上吗?”
大野直昌素来不善口舌,当下不知该怎么回答,愣了片刻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哼!真是无稽之谈,不值一斥!”
长宗我部元亲闻言不怒反而哈哈大笑,十分畅快。
反正这话也不是说给对方听的,而是说过下面的吃瓜群众们听的。
筱原长房的经历已经足以说明,当主公少幼不能理事的时候,笔头宿老无论怎么做,总会被抓住漏洞闹出矛盾来。
除非是如诸葛武侯般,浑身上下无懈可击,找不出指摘之处的人。
但千百年来才有几个武侯呢?
平手汎秀却注意到最后的话,举起酒碟向对面遥遥致敬,感慨道:“如宫内殿所言,渡边式部(教忠)、土居备中(清良)皆是人杰,那么作为其主的黑濑殿岂不更加卓越吗?”
黑濑殿即西园寺公广,因祖先多年前就与京都宗家不相往来,所以得不到官位;但他确实出身高家血统不凡,故而以其居城黑濑城,称呼为“黑濑殿”。
说起来平手汎秀也曾被称作“岸和田殿”,但不久之后就获得朝廷册封的正式官位,于是大家的尊称又变了。
西园寺公广是个谨慎的人,听了这话,毫无喜色反而惶恐,赶忙下拜道:“惭愧,惭愧!不敢当刑部大人谬赞!鄙人能有这些肱骨之臣倾心追随,实乃神佛垂怜恩赐,万万不敢居功于己。”
“难道伊予的风气就是如此自贬吗?我这个土佐人作为多年邻居怎么没听说过?”长宗我部元亲又出来装直肠子了,“当今乃是战国乱世,非君择臣,臣亦择君,黑濑殿您这么说的话,莫非觉得您家的家臣们都没有识主之明吗?”
“鄙人当然全无此意……”西园寺公广被弄得哭笑不得。
“不用再说了,这点看人的眼光我还是有自信的!”平手汎秀也感觉到略有醉意,开始稍微放荡不羁了,“我看西园寺家,是可以对伊予一地的安危承担更多责任的嘛!来之前便说了,河野氏的守护使身份,有很多的疑问,而一条家的新主心向公家文化,恐怕不肯接受幕府任命的职役,所以说啊……”
“且慢!”眼看自家利益即将被损害,大野直昌不得不当面顶撞“朝廷命官”了,这也是他来此的直接目的:“刑部大人!我家素来对幕府毫无二心,就算有些过错也是无心之失,总不至于是十恶不赦吧!您对于河野氏守护地位,究竟有哪些疑问,咱们可以逐一分辨,慢慢理清楚。万一理不清楚,安艺的毛利右马头(元就)德高望重,是知晓内情的,可以请他来主持公道!”
搬出外人名号来狐假虎威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很痛苦的。
大野直昌作为笔头宿老,并不愿意河野家彻底沦为毛利的附庸,总想多保持一些独立性。但面临着畿内第一智将咄咄逼人的攻势,这点愿望恐怕要逐渐落空。
“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嘛。”平手汎秀做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我固然知道河野家并无重罪,但既然有些小过,那就让西园寺家从旁辅佐,避免日后再犯,岂不是很好吗?”
说完之后,平手汎秀捋须一笑,摇了摇头,低头轻轻喝了一小口酒。
十分平常的动作却令人感受到很大的心理压力。
在座的众多武士心下多半都知道这位刑部少辅大人的过往勋绩,并不愿成为他的敌人。然则拳头打到脸上来,总是要拼死反抗的。
大野直昌犹豫良久,不知该硬还是该软,最终正色伏拜道:“河野家多年来确实不能说诸事都遵循了法度,但在大事上是从不含糊的。历来觊觎此地的乱贼都被果断剿灭,讨伐奸佞不正是一国守护的最主要职责吗?这一点还请刑部大人向公方大人如实转达!”
他这话是软中带硬,包含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但平手汎秀却避实就虚,佯作茫然,摇了摇头:“您的话我可听不懂了……不是正在说要给西园寺家更多责任的话题吗?怎么突然就说到讨伐奸佞了?”
大野直昌这才反应过来,心道不妙。
侧首望去,西园寺公广的脸色果然已经略有异样。
是中了诡计了。
大家分属联盟,关系本就松散,同样依附于毛利,也没什么高低之分,你一力维护河野家的守护名分,岂不是断了别人更进一步的希望?
西园寺公广本来不是极具野望的人,未必就会因为方才的提携之意便倒向平手。若是河野家态度软一些,他反倒是很可能念及往日同袍之谊,不理会那些诱惑的。
而现在,看到盟友如此煞有介事,如此斤斤计较,一点名分也不肯分出来,西园寺公广心里多少生出些许芥蒂来。
“呃,黑濑殿,在下……”大野直昌想要开口弥补裂痕,却是支支吾吾讲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话来。
盖因今天面对的,是不得不往里跳的“阳谋”。
倘若河野家有一个广受承认的成年家督,自然可以在外交场合收放自如,从容把握尺度。
可是大野直昌并非家督,只是代替幼主执政的笔头宿老而已。他不可能绕过众臣合议的步骤私自做出退缩让步的,哪怕是把守护职役让出一部分给盟友也不行,否则“丧权辱国”或“卖主求荣”的黑锅就会从天而降,令他有口难辩。
但众臣合议是不可能达成一致的。
至少短期内不可能。
因为,平手汎秀收到“愿借平手之力,肃清内通毛利之贼,令河野家血脉重归正源”的誓纸后,就派人给大野直之送去一千两白银作为“活动经费”,同时做出了口头承诺说:“只要河野家不再受毛利操控,转变方针,真心效忠幕府,与我家亲善,我可担保伊予全境的守护职役,完完整整地物归原主。”
一个是白纸黑字的誓书,一个是查无实据的口头承诺,双方的地位和本钱不等对,所以承担的风险也不对等。
如此一来,大野直昌的亲生弟弟都当了余则成,那么这个笔头宿老凭什么还想说服其他重臣?
想到这里,平手汎秀莞尔一笑,将自己心底下所剩不多的那一点点节操抛诸脑后,换了个姿势,继续吹捧拉拢西园寺公广。
此刻长宗我部元亲也顺利与金子元宅隔空眉目传情,勾搭得奸情火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