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准备打一场半渡而击的黑夫,看着对面楚军放弃渡河追击,整齐地撤退,只能挠了挠脸,有些悻悻然。
“这楚将是怕死还是聪明?”
而后他又对绑在车舆里,和他们昨天抢来的几袋粮食睡在一起的斗然笑道:“斗公,看来并不是所有帝高阳苗裔,都如你一般高贵轻死啊。”
斗然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一路来,他都对黑夫的询问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所以,黑夫什么都没问出来,自然也无法知道,到底是谁将安陆县发生的事写信告诉斗然的。
“我不信到了秦国,你还能三缄其口。”
黑夫没时间对斗然用刑,立刻招呼他安排在灈水边,挑衅对岸楚人的东门豹等人撤回来。
“加快速度向西进发,吾等争取去吴房过夜!”
七八天时间,走了三百多里路,大家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好在,距离终点已经不远了。
……
黑夫他们渡河地点以西二十里的吴房城(今驻马店遂平县),此刻已全城动员,如临大敌。
这几日,秦楚的战争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曾经在楚国消失的李信,带着他仅剩的两万兵卒,绕了个大圈,绕回了阳城一带,而后便配合蒙恬,在阳城、上蔡布下防线,挫败了楚军几次进攻。
楚人这时候也不敢分兵了,项燕一声令下,十万大军也集中在这一线上,双方以相同的兵力对峙,自项城以来秦国节节败退的情况,得到了很大缓解,随着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战争又进入了微妙的平衡……
这种对峙是打不长的,不论秦人楚人,在寒风中哆嗦发抖的同时也在想:“等到初雪降下,大概便是两国罢兵的时候吧。”
到那时双方就会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冬天。若还无所顾忌地顿兵于外,被寒冬冷死冻伤的人,也许比被兵戈杀掉的还多。
岂料,就在这时刻,斥候却来报,说有一支数量不多的“楚军”渡灈水北上,直趋吴房城而来!
听闻此讯,吴房县尉顿时大惊!
“难道楚军真正的计划,是兵走偏锋,先破吴房,再北上颍川,或者西击南阳?”
但又不像,因为这支楚军人数太少。在斥候反复确认说,这支楚军只有七八百人,后方也并无援兵后,一向胆大的吴房县尉,决定带着从南阳郡调来的一千兵卒,出城击敌!
半个时辰后,远远望见这支“楚军”的时候,他们正沿着灈水行进,阵列松散,看上去疲倦不堪。发现前方井然有序的秦军阵列后,竟不赶紧停下列队,反而面露喜色,加快了脚步。
而且,对面还派了几个骑手过来,他们高举着秦国的黑色旗帜,奔到箭矢射程以外,大声呼喊道:“别射箭,吾等是秦军,秦人!”
“秦人?”县尉大惊,接着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似乎是在与之呼应,那走在灈水边的七八百人,也不约而同地开始卸甲。
他们卸下了满是箭矢刀剑孔洞的赤色楚甲,统统扔到潺潺流淌的灈水中,让这些沉重的皮甲沉到冰冷的水底……
他们脱下了穿了七八天后,肮脏不堪的褚色楚裳,也扔到灈水中,任它们随着水流往下流漂去……
瑟瑟寒风中,卸甲脱衣后,只穿着单薄夏裳的众人,又将手里所持的楚军赤旗统统放到,换上了掩藏多日,却洗得崭新的秦国玄色旗……
手在哆嗦,旗在飘扬。
放目望去,有一面五百主的旗帜,数面百人的小旗,都神采奕奕,这和脱了外裳后,冻得牙齿打颤的众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一面都尉的虎熊牙旗在最前方,安放在一辆戎车上,车内躺着一位满脸欣慰的虚弱都尉,他让车夫驾车近前,向县尉展示了他的都尉虎符。
“你是李由都尉!”
这县尉瞪大了眼睛,前线消息传回来不少,这次伐楚的大败,秦军损兵折将,前后共有八位都尉战死或失踪,其中一个就是眼前这位李由,他可是秦王之婿,廷尉之子……
如今,在消失了十天后,李由终于活着出现了!这可是能让全军震惊的大消息啊。
而看着这些兵卒抛弃的楚甲楚衣,以及他们缴获的楚国军旗,吴房县尉也差不多能将他们经历的事情,猜出个大概来。
“我能活着回来,皆是黑夫之功,以及众兵士之功也!”李由无力地笑了笑,朝吴房县尉拱了拱手,请他带众人入城。
吴房县尉这才如梦初醒,叫道:“快,快安排都尉和众将士入城,再去让城内准备衣衫被褥,烧热灶火,让这些袍泽暖和身子!”
一千南阳郡兵卒从中间散开,让出了一条路,他们目送李由的马车驶过,又侧目看着一个个只着单衣,甚至赤裸着上身的同袍经过。
这些人虽被寒冷的风吹得直哆嗦,但精神却很不错,一个个高昂着头,因为他们不认为自己是残兵败卒,他们是反败为胜后,又在敌后转战三百里,最终得胜归来的英雄、勇士!
不过,走在黑夫前面的东门豹已没了放在水边迎风撒尿嘲讽楚人时的嚣张,他鼻涕拉得老长,打了个喷嚏后嘟囔道:“终于把那破甲卸了,这场仗,也总算结束了……”
黑夫倒是没有那么狼狈,他让所有人都往前走后,才站在队伍的末尾,看向身后,看向对岸辽阔的楚地。
那里有他许下的承诺,有不少魂魄听令,等着他去将他们接回家……
“不对。”
他轻声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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