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马前卒,黑夫则斥他道:“阿豹,你好歹也是一个乡中有秩,为我牵马,也不怕被人笑话?”
“在这北郊乡,谁敢笑话乃公!”
东门豹性情还是那样,他一扬眉毛,扫视路旁对他指指点点的乡民,众人立刻缄默,装作没事人似的走了。看得出来,东门豹做了半年游徼,已经到了令乡中畏惧的程度。
一个月前黑夫奉命来缉捕郧满,来的急走的也急,只跟东门豹打了个照面,所以东门豹憋了好多话,接下来的路上便大肆吹嘘起自己来。
“我初到北郊乡时,当地的乡豪还妄图欺我,我便按照亭长交待的法子,先剿盗贼,抓游手好闲之辈,依法杀了几个人立威,于是乡豪们便知道我不是好相与的,对我不敢怠慢了。”
对话中,黑夫还得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东门豹的妻,又有孕了,不知除了那对虎头虎脑的双胞胎女儿外,能否为他诞下一子来……
杨柳、稻田、满是荷花的池塘渐渐被甩在身后,等来到县城边上时,黑夫又受到了更胜北郊的热情欢迎!
一个学室弟子被众人推到最前面,正是惊,上次黑夫回来,甚至没赶上见弟弟一面,听说黑夫要回安陆做官,最高兴的莫过于他了,上来便笑道:“仲兄,可将你等来了!”
这时候,后方众人也纷纷躬身行礼,更有一人从人群中挤出,双手拥慧,下拜道:“下吏等恭迎县尉到任!”
黑夫一看乐了,这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陈百将,陈布。
说起来,黑夫当年做更卒时的两个百将,宾百将因为与郧满案牵涉甚广,随郧满一起被杀,而陈百将这几年则辗转了一番,从百将调任外县尉史,绕了一圈后,又被调来安陆。
黑夫下车,扶起陈百将,又与乐、怒、利咸等人见礼,同时笑道:“诸君却是搞错了,我又不是外人,何必拥慧而迎?”
“拥慧”乃是这年代迎官吏上任的一种礼节,本意是家中要有客人来,主人事先把家里打扫干净,以示对客人的尊敬和欢迎。虽然手里拿着扫帚但并不扫地,仅仅是做样子,拥慧在前边走边引路,领着官吏入县,犹如亲自扫门待之。
但黑夫却很有主人的感觉,此番来安陆,犹如游子归乡。
寒暄一阵后,众人便如众星捧月一般,前呼后拥地扈卫着他进入城邑,往官寺而去。一路上,许多熟悉的面孔看到黑夫,皆遥遥作揖,眼神羡慕而又敬佩,面对乡人,黑夫亦不倨傲,一一拱手致意。
他先去拜见了县令、县丞,而后才抵达了县尉官署,这里早就被利咸安排着众人收拾得焕然一新,门厅大开,等待新主人了。
入门后,但见一切如旧,包括庭院里的那棵大枣树,正亭亭玉立,花期将尽。
过去两年间,黑夫在这里进出过无数次,回想自己初次来这里时,还是小小士伍,正是由陈百将引领,战战兢兢地跽坐下拜。如今,他却是以这里“主人”的身份入住,陈百将反而成了他的下属,一路上都谄媚讨好。两相对比,黑夫不由感慨良多。
得知黑夫要调任安陆县左尉时,郡里不少人都感到不解,甚至还有人暗暗笑话他。
因为左兵曹史这职位比两百石,虽是佐吏,却也是郡官,位低而权重,而且还常伴郡尉身边。
而县左尉尉职秩比四百石,看似升职,可若是兵曹史奉郡命来县上巡视,县尉还得赔礼相待呢!
打个比方,黑夫记得前世看《三国演义》时,说到平黄巾之乱后,刘备因功除授安喜县尉,正好碰上督邮行部至县,刘备便出郭迎接,见督邮施礼,而督邮坐于马上,惟微以鞭指回答,由此引出了张飞怒鞭督邮的故事……
秦汉制度相似,秦国虽无督邮,可其级别和兵曹史相当,都是百石、比两百石的郡吏,位低而权重,对县尉手指顾盼也算寻常。所以在江陵城许多人眼中,宁为百石书佐郡吏,也不愿做三四百石的有秩县左尉。
不过,县尉也有兵曹史没有的东西,比如乡人旧部的热情欢迎,拥有自己办公的独立官署。
“还有实打实的兵权!以及训练家乡子弟兵的机会!”
发生在夷道的那场守城战,让黑夫明白了,战场上,还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才靠得住,而在这个乡党观念极重的时代,最值得信赖依仗的,在紧要关头能与你休戚与共,不离不弃的,还是家乡子弟。
抵达正堂后,利咸等尉史按照规程,奉上了象征安陆县兵权的鎏铜木虎符。
跟郡守、郡尉临时交给他,事后立刻要奉还的虎符不同,此物他只要在任一日,便可一直持有!
握着这虎符,在身后旧部属吏的簇拥下,来到这个时代后,黑夫终于第一次有了将“权力”这东西,握在手心的感觉!
虽然这权力很小,命令不出百里之地,能训练的兵卒也不过千余,还得奉秦律行事。但对于黑夫而言,却像是在纷乱世事里,原本彷徨无助的人,抓住了一柄利刃。
自此之后,他不但可以做别人刀,自己手中亦有刀!
这种久违的安全感是极其美妙的,黑夫像是尝到了鲜血的鲨鱼,握住了它就不愿意放开了。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难怪他们都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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