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们可是要受罚的。律法规定,如耽搁不加征发,应罚主事者二甲。失期三天到五天,斥责;失期六天到十天,罚一盾;超过十天,罚一甲……
刘季越走越发现不对劲:他们这群泗水郡徭夫已多达千人,而一路上,尚有十来支同样规模的队伍。除了身穿布衣的民夫外,还有套上一身甲胄的兵卒!士兵模样的人不断增加,他们脸上的表情既是兴奋又是肃杀,刘季暗道不妙,这不像是去做工,分明是上战场的前奏啊!
但问题来了,要去打谁?是哪儿反叛了么?
沛县众人怯怯地听着关中秦卒用他们听不太懂的方言兴奋交谈,休息时偶尔望向关东民夫,均满脸鄙夷,有人忽然说了一句什么,惹得旁人哈哈大笑,也回了一个词。
刘季听懂了,他们在说自己是“楚人”,而那个词,是“亡国之人”!
尽管朝廷一再推行律令,九州通贯,六合同风,但在他们彼此看来,对方仍是“非我族类”。
放十年前,游侠儿的刘季定会拔剑而起,血溅三尺。但现如今,身为秦吏亭长的刘季只是打了个哈欠,假装没听懂,目光盯着队伍里那些因为担忧、害怕而面色苍白,有逃跑欲望的人。
“别想着跑,若被抓回来,可就不是罚甲鞭笞那么简单了!”
周勃、卢绾均颔首,一行人乖乖到了郑县,发现这里变成了一个大军营,引导的官吏将他们交给一位校尉,安排他们住进简陋的土坯房里。
泗水郡徭夫边上,是一群睢阳人,刘季是个自来熟,开始过去打听消息。
走了一圈,他看到有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坐在营地里,用随身携带的针帮同伴缝补衣裳,便走过去套近乎。
刘季也在魏地混过,二人三言两语就热络了。
“弟叫灌婴,睢阳城贩缯之人,兄如何称呼?”
青年是个商贾,商贾、赘婿,往往是服徭最先被征发的人。
“沛县刘季。”
灌婴低声告诉刘季道:“听说将关东徭夫集中于此,是要押送粮草去他处的,风传是要去打胡人……”
刘季恍然大悟,郑县,并非此行终点!
虽说去年朝廷改了服役的律法,让北人戍北,南人戍南,西人戍西,不必远迁徙。但位于中原地带的百姓,因其人口众多,仍是去往这三处的主力,今年更是将各郡“御中发征”的十万人,临时安排为运粮到北疆的役夫。
“果然要去打仗。”
本以为来咸阳干上一年活便完事,谁料却要被驱赶去遥远而陌生的北疆,大伙都有些担心,生怕自己死在那儿,尤其卢绾,更没来由地抖了起来。
倒是什长周勃握紧了手里的弓箭,他也是沛县人,祖先是从卷地迁过来的,世代靠编蚕箔维持生计,还常在人家办丧事时,去吹箫奏挽歌,混口饭吃。周勃与父祖不同,长得人高马大,能拉开硬弓,射术极佳,听说要去边疆参战,不免起了乘机立功得爵的心思……
“别想了。”
刘季却给他泼了凉水,指着那群披甲戴胄的秦卒道:“打仗立功,是他们的事,吾等,只是运粮食,修路铺桥,在荒野上筑城挖沟,做苦活,如此而已……”
次日清晨,负责众人的校尉召集所有人,给他们训了话,主题无非是北方有匈奴入寇,滋扰边境,皇帝陛下已令诸郡尉将军统兵出塞,击匈奴。
“靖边御戎,非独边地之事,亦非独关中之事,乃天下冠带之民之事!”
校尉叫张齮(yǐ),他在做战前动员,此人说话文绉绉的,给戍卒徭夫们讲了管仲、由余、司马错、李牧、秦开等人之事,言语慷慨激昂,让人听了热血沸腾……才怪。
来自泗水郡大字不识的徭夫们,连这五人名字都没听过,都没怎么搞懂,明明是边境和胡人打仗,跟他们泗水郡的人有半文钱的关系?
大道理不管说多少,都是鸡同鸭讲,但校尉也不管他们有没有搞懂靖边的伟大意义,言毕后,便宣布了众人今后几个月,要去服役的地方。
“泗水郡徭夫,至上郡!”
接着又道:“砀郡徭夫,至北地郡!”
徭夫们顿时议论纷纷,且不提沛县徭夫如何愁苦,他们旁边的砀郡徭夫中,和刘季交谈过的睢阳贩缯人灌婴挠了挠头,问伙伴道:
“北地郡是什么地方?”
……
四月初,北地郡尉黑夫,也来到了北地郡最靠南的泥阳县弋居乡,他要在这等待皇帝分配给他的一万五千名关东民夫,以及负责押送他们的监军,公子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