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扫兴,但还是让人在前开路,他亲自走到成山角,要去看看那块数十年前齐人树立的石碑。
今日风浪比昨日小了许多,秦始皇带着李斯、叶腾、黑夫、子婴等群臣,以及安期生、卢生、韩终等方士,跋涉数百步,终于走到了大石碑下,这才看清,上面已经被风吹雨淋,有些掉色的三个大字:
“天尽头!”
这里给人的感觉,的确像是天地的尽头,立于悬崖之上,眺望茫茫海波,秦始皇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他的心情已从等待海市蜃楼不得的失望里好转过来。
随行的其余人,却各怀心思。
卢生在打量着黑夫,他认为此人才是方术士的大敌,一直在防备黑夫会使绊子。但这一路上来,黑夫却没有贸然进谏,或许是他知道,皇帝已对此事入迷,当面说什么寻仙求道不可能,反而会适得其反吧。
他也没满口胡话,说一些自己根本无法解释清楚来源的故事,来混淆视听。
胶东不是陇西,这次黑夫身边,没有老巫雅来帮他背书。
同样的事,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效果大为不同,譬如蓬莱仙山等事,由安期生来说最妙,因为他名声在外,你换个人来说,便大打折扣了。
所以黑夫看上去格外沉默,使得韩终低声对卢生道:“这黑夫郡尉,当初与吾等合作多好,然皇帝听千岁翁之说后,已决定要在东海寻仙了……”
但卢生却不认为己方已经完全获胜,也不认为这黑夫已经全然放弃,方术士的计划,还差最后一着,他们才能抵定胜局,让皇帝支持出海寻仙之事。
于是,乘着这恰好好处的氛围,方术士们开始向秦始皇请求,可以去琅琊,祭祀四时主,在那多待一段时日,待到明年开春,乘坐楼船出海,寻找三仙山!
这是一个阴毒的调虎离山之策,胶东是黑夫的地盘,很多事情在这是不好办的,但琅琊就不同,那儿才是方术士新的大本营,他们的谋划,他们对秦始皇的建议,黑夫鞭长莫及……
这时候,默然良久的黑夫终于说话了,他出面禀道:
“陛下,海寇尚盘踞于齐地诸郡海岛之上,不时袭扰沿岸,如何能安心寻找仙山?再者,大海淼淼,风浪巨大,一旦迷失,难以返航。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提议之人,真乃居心叵测!”
“扫灭海寇,肃清海岛,这不是胶东郡守份内的事么?”
卢生见黑夫入套,心中冷笑,立刻进言道:“陛下,不妨就先请胶东郡守开春之前击伐海寇,臣等再奉陛下出海不迟!”
秦始皇皱起眉来,看向黑夫:“开春前扫清海寇,黑夫,你能办到?”
“恐怕不行。”
黑夫如实禀道:“陛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齐亡时,雍门司马以齐舟师入海,给朝廷没有留下片板,过去几年,诸田一直与其暗中往来,供给钱粮。海的另一头,又有东夷君长沧海君,收纳六国遗士,日夜妄图复国……与之相比,胶东船、兵皆不足,想要彻底肃清海寇,非一年半载不可!”
“那朕就给你一年!”
秦始皇不是个耐心的人,他冷面道:“一年内若盗寇未扫,那胶东郡守,可以换一人来当了!”
“唯!”
皇帝随即看向幸灾乐祸的方术士们:“胶东郡守说大海淼淼,舟船容易迷失,秦舟师也从未深入其中,汝等有何应对之策?”
卢生连忙道:“海上方位之类,臣等正要向陛下推荐一人,有此人在,茫茫大海上,也绝不会迷失方位。”
“何人?”
“琅琊人,徐市!徐市亦是方士,然学的却是望星辨位之术,曾出海数十次,他可作为向导,携童男童女,出海为陛下探路。”
卢生指着成山角的海道:“陛下,徐市今日便要从琅琊过来拜谒天颜,午时便能乘船抵达!”
“善。”秦始皇面色稍好,便在亭中稍坐,也想看看那徐市是怎样的人物。
安期生、卢生二人相望一眼,暗道他们计策已经完全成了!韩终则眼中带着讥诮,看着黑夫默默退到一旁,这个皇帝陛下的宠儿,今天可威风扫地。
张苍见状大急,过来焦虑地说道:“黑夫,你果然与我一样,也只是诤臣而已,这不就直接跳进了方术士的圈套里去了么?若是一年内无法肃清海寇,那你岂不有罪?”
黑夫却不当回事,笑道:“我有罪,那是一年之后的事,但某些人的罪,却是须臾之间……”
张苍莫名其妙:“此言何意?”
黑夫抬起头看着日头,笑道:“方术士的计谋是一环扣一环,先让卢生、韩终等人怂恿陛下东来,安期生早早准备,藏身芝罘岛,以三仙山游说陛下,最后,再让能将出海变成现实的徐市驾船飘然现身,让陛下信之不疑。如此一来,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矣,只可惜啊……”
黑夫看向面带得意,觉得一切都在他们掌握中,伸长了脖子望海盼徐市抵达的方术士们,压低声音,对张苍道:
“我就这么说罢,但别说今日午时,就算是明日午时,那徐市,也绝对到不了!”
“说海市却海市不出现,吹徐市徐市也失期,真以为咱们这陛下是好脾气,容得人三番五次戏弄?这不是欺君之罪,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