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诸弟,纵为监国,恐怕兄弟及群臣不服,非但无法整顿朝纲,唯恐长此以往,也会遭遇劫杀之事,使厉人怜我啊……”
秦始皇气极反笑:“你是在害怕不能约束群臣兄弟,导致遭劫身死?岂不知,有了权势,便能言出法随,想杀谁,就杀谁!想要谁亡,谁就得亡!将那些有威胁人,统统除去不就行了?”
“儿臣不及父皇万一,唯恐自己没这本领,更没有那份坚毅。”
公子高仍坚决不从。
秦始皇板起脸:“但你难道不知,秦律里说,诸罚而请不罚者死!诸赏而请不赏者死!让你为监国,这是朕给你天大的赏赐,容不得你拒绝!否则,朕现在就能下诏赐死你!”
纵然以死相逼,公子高却还是没改变想法,他稽首不止:
“儿臣怕死,但更怕妻子儿女受牵连,宁可被父皇赐死殉葬,也不愿他日因为才智不及,做了错事,而像齐庄公等君主一般,惨遭截杀,举家皆死,或者像皇兄扶苏一样,变成丧家之犬,妻离子散……”
公子高和扶苏关系还不错,扶苏的事,带给他巨大的震撼,物伤其类,公子高只觉得,父皇要自己监国,就像要将自己推到火堆上!
他要做的,可是秦始皇帝的继承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难做的差事么?
如坐针毡啊,说不准,他就是下一个扶苏。
公子高很明白,自己也就能在农事上有点成就,至于权术治国上,过去未想过,现在也一窍不通,仓促得到重任,一旦山陵崩,连能不能顺利继位,都没信心!
提到扶苏,秦始皇有些累了,无故赐死儿子?哪怕是他,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高,在你看来,这九州天下,赫赫皇权,却比不上与妻、子怡然自乐重要?”
他越说越愤怒:
“你宁可做鸱鸦,守着腐鼠,也不想做鹓鶵(yuānchú),攀上梧桐,食练食,饮醴泉,最终化为玄鸟,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看看那高处的风光,感受将天下踩在脚下的至高无上?”
“是儿臣短志,让父皇失望了,还请父皇另择诸弟罢。儿臣宁可归隐田园,与皇权无涉!”
这就是公子高最终的态度。
“好,好啊!看来这监国的重任,你果然担当不起!”
秦始皇又咳嗽了。
“既如此,那朕,就将你贬你为庶人,去雍都,看守祖陵!”
他顺手抄起案几上的简牍,朝公子高狠狠砸去!
“不可雕塑的朽木,扶不上墙的的烂泥,你就去渭水边,去周原上,做一个老农,耘你的地,种你的菜,和你的妻妾子女挑着粪桶,开心过日子去吧!”
……
捂着被砸破的头,公子高狼狈地离开了咸阳宫。
夜还深,这次是秘密召见,应该没人知道他入宫的事。
登上车时,公子高擦去额头的血,心中暗道:“父皇说,监国,乃至于为太子,继皇位,这是天大的赏赐,但我以为不然……”
古往今来,还有比秦始皇帝有权势的君主么?但纵然是他,继位数十载,在山呼万岁背后,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和一颗渐渐老去的心……
纵有万千佳丽,六国粉黛,却没法放心让任何一个女人陪着渡过漫漫长夜。
没有人不害怕秦始皇帝,没有人不畏惧他,哪怕是是子孙,也战战兢兢。
但也再没有人,爱他……
天下人,都盼着皇帝死去。
孤家寡人,尤其是朝不保夕的孤家寡人,公子高可不想做!
血还是没止住,从手缝里不断往下流,滴落在车侧,溅射到石砖上,很快凝结成冰……
这里,真冷啊,比宫外冷多了。
“父皇错了。”
回过头,看着阴森的巨大宫室,公子高心有余悸。
“皇位不是荣耀,不是厚赏,而是诅咒!是不管谁人,一旦戴上,就永远挣不脱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