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食其不屑一顾:“我听闻,项籍在衡山、南郡扑了个空,隆冬行军,损失甚大,纵然胜了,也是惨胜,而项籍至陈地,淮南将承受江东、衡山猛攻,后院将失。更何况,眼下楚已竭尽全力,尚落于下风,待夏公将大军东出,无异于堕千钧之重,集于鸟卵之上,楚必无幸矣!”
张良却不再与之强辩,反而同意了郦食其的看法:
“是无关大局,这场战争,依然会是黑夫胜的项籍败,但他想要一统天下,可能要比过去多花数月,甚至一年半载时间。”
“除非,韩国倒向黑夫,想早定天下,他需要颍川!”
张良狡黠一笑:“敢问郦生,现在,我可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了?“
郦食其定定地看着张良,许久后却再度大笑起来:
“不,张子房,你更没资格了。”
“对韩而言,最差的情形,便是两边反复拉锯,在中原角力。若夏公与楚国鏖战于颍川,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经年累月,韩地户口,恐十不存二!这是子房希望看到的么?”
他捕捉到了张良最大的软肋。
不是对所谓“假王”的贪婪,甚至不是对韩国这躯壳的眷恋,而是颍川百万生民担在肩上的重量……
从现在起,整个韩地的百姓,都是秦楚两军的人质,而张良若想救他们,就只有一个办法!
“长痛不如短痛。”
张良拊掌,清脆的掌声里,带着无奈和佩服。
“郦生,你是个好说客,若早一百年,虽不如张仪、苏秦,但也能同公孙衍、陈轸之辈一较高下。”
“谬赞,我更想学子贡。”
郦食其朝张良作揖道:“望子房决之,如此,方可保颍川免受野战屠戮之灾……”
“韩国的条件如下,望郦生能转告给夏公。”
张良咳嗽数声后,一条条地慢慢说道:
“第一,宽恕所有韩人,不以谋逆、群盗任何罪名惩罚韩之官吏将士。”
“第二,韩地降后,运粮三十万石入颍川,解韩人饥荒。”
在社稷和百姓之间,他选了后者,复韩,这个张良一辈子的执念,在成功之后,反而放下了……
至于自己?甚至不在考虑之内。
民贵君轻,社稷次之!若无其民,社稷、君主,又何从谈起呢?
他对郦食其长作揖道:“若能如此,韩人会协助夏公,将楚人赶出颍川,让韩地远离战场,事后,也当重为郡县,长享太平。”
张良没有给韩人带来和平和安定,这是他欠他们的。
只希望,那个人真如郦食其所言的,是能让天下太平,消弭战乱的罢?
当然,他也可能像秦始皇一样,只是在欺骗天下人。
但事到如今,张良已别无选择,一时间,竟也有些理解叶腾的所作所为了。
“子房呢?”郦食其避席还礼,又问道:
“子房不为自己求一些东西?”
比如赦免,比如官职。
“夏公可是很求贤若渴的啊……”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必了。”
张良抬起头,当肩上的担子放下后,他眼中闪烁着,依然是少年时的骄傲与热血!
“赦免韩人的名单里。”
“不必包括张良!”
贵族范是天生的,他优雅地比了比手,放郦食其离开,微笑道:
“在秦人眼中,我是刺杀秦始皇的逆贼,但对这件事,张良至今不悔。”
“因为何处有暴政,有独夫,何处就会有像我一般的人,别人缄默不语,我,却定要喊出来!”
“后来,我为项氏出谋划策,取东海,夺颍川,入成皋,而现在又成了韩国的假王……”
“我这身份,恐难幸存,我活着,秦之律令绝不可能接受,而夏公也会时刻担忧,我在韩地再次聚众作乱。”
他是被项氏逼迫为王的,但戴上这荆棘做成的冠冕,作为韩国最后一位“王”,就要做好承受其重的准备……
甚至是为其做出牺牲!
郑韩,颍川,溱与洧,方涣涣兮。
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作为五世相韩的张氏后代,张良崇敬、爱惜和捍卫这片生生不息世代相传的土地,爱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哪怕她十分弱小,市侩,首鼠两端,以臣妾之姿事大国,但儿子,会嫌弃母亲么?
为了祖国,你愿意付出什么?
千金家财,二十年隐姓埋名,逃亡藏匿,磨砺匕首,日夜念着仇人的名单,还有身为士人来去自如的的自由,戴上枷锁,扛起担子……
甚至是……
“生命!”
“据说王者之师,有诛而无战,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
自从复韩后,张良再未如此坦然过:“乱韩者张良也,非百姓也,所以,既然夏公自诩为王者仁义之师,那便请将韩人‘谋叛’之过,统统归咎到我这首恶之人身上。”
“用张良的死,来终结韩与秦的仇恨之轮!”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