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遇到了压迫,遇到了剥削,应该去找谁。
所有的这些细节组合起来,便是“劳人党”宣传系统中的一种工具,能够以极为高效的方式,进一步将群众团结,不必去刻意地区分职业上的高低贵贱,只需要看到自己处在什么样的阶级上,就能明白,谁才是同志。
这些成果,跟“劳人党”中浑水摸鱼之辈的数量,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哪怕都是敷衍了事,哪怕都是毫无感情,观众,尤其是原本就毫无娱乐活动可言的最底层,一切新东西,一切娱乐活动,对他们而言,都是新奇的。
演戏的大明星哪怕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们,这没有关系,他们看到的,不是大明星,而是大明星的角色,这个角色哪怕是提线木偶,于此时此刻的他们而言,都能脑补一出感同身受的大戏。
电影、戏台中的可怜人让人潸然泪下,然而,谁又不是可怜人呢?
才吃了几个月饱饭?哪里敢自认高贵,又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再被压迫呢?
帝国还在,凌烟阁还在,头顶的一片天,还是皇唐天朝的天。
有天子的时代,他们只是被朝臣放牧的一群动物。
代天子牧民,古时是贵族大臣,现在么,只是数量更多了一些,花样也更多了一些。
所以,花见羞在宣传上的细致入微,越是能够感动、团结这些被放牧的“牛羊”,他们越是不敢松懈,更不能削减一点点仇恨。
仇恨必须激烈,愤怒必须饱满,且要将仇恨和愤怒,传达出去,传承下去。
否则,倘若有一天激烈的仇恨缓和了,饱满的愤怒松懈了,自己的子孙后代,是不是又要在“赵家湾”再会一次“赵老太爷”呢?
这是不敢想的,只要想了,就会惶恐,且无比的惊惧。
大字不识的一个佃户,他不曾拥有“田骨”,然而从“劳人党”那里拿来的“永久田皮”,他是如何都舍不得再失去的。
有“劳人党”在,这“永久田皮”,比皇唐天朝白纸黑字的“田骨”还要妥帖,还要让人放心,皇帝在上面盖一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也不如。
毕竟,自己能有皇唐天朝的“田骨”,自然就能失去,因为自己经历过,或者自己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经历过。
没有文化、思想朴素的佃户,只想牢牢地守着土地上实实在在的产出,盖因尤为地害怕再失去。
因为害怕再失去,那么,敌人必须死,赵老太爷必须死。
不仅仅是戏里面要如此,戏外面,更要如此。
花见羞的宣传手法,让“穷弟兄”们尤为罕见地放下了可能不知道什么年月的“世仇”,曾经争水打死人,曾经耕牛丢失打死人,曾经如何如何打死人……
都不重要了,上家没水,下家帮忙打进;下家淹了,上家帮忙筑坝。
团结一心,方能同舟共济。
只是他们大道理讲不出,正如满肚子的委屈无人诉说,曾经用死亡来解脱,现在,不需要了,天有没有亮不知道,但是那微微光,真是温暖人心,使人如何都不敢挪开视线,那微微光,不是戏台上的火烛,不是老爷府上的明灯,是山里田野的野火,这野火,便是微微光,却让人充满了干劲。
……
“赵一钱!!九六年你就欠了租子,说是赊着,老爷心善,怕你饿死,毕竟一笔写不出一个赵字,所以答应了你赊着。可你呢?好心当作驴肝肺,九六年的债……这都贞观三百年啦,你还不还,还有良心吗?还有天理吗?”
“二、二管家……我真不是不还,实在是去年‘赵家湾’的河滩又淹了,这一亩地连四十斤稻谷都没有打上来,我实在是……”
“住口!你这个不知道脸皮的东西,还敢油嘴滑舌,老天爷让你收四十斤,那是天理昭昭,你个只值一钱的懒汉,要不是你不勤快,怎会只收四十斤?老爷多大的岁数,他的地,一亩能收五百斤!!”
舞台上,扮演“赵家湾”二管家的演员,一脸得意地伸出了手掌,五指抻着,比划了两下,“天道酬勤,你个懒汉懂么?!人在做,天在看,你收四十斤,是因为你是个不要脸的懒汉!老爷这样的老人家,还能收五百斤,那是老天爷看着什么叫做勤俭持家……”
“放你娘的屁!!”
“呸!!你个狗东西,老子不是‘赵家湾’的都知道你家地有坝子拦着,有水沟灌着,那‘万亩风塘’现在都积水呢,你在河滩上种稻米给老子看看!!”
“干他娘的!!”
“揍他!!”
那扮演二管家的演员差点儿就懵了,底下一群外地来的猛男观众,抄起石头土块,直接朝着舞台上砸了过去。
更有威猛的,抄起板凳就是大吼:“弄他驴日的东西!!”
“莫跑了那鳖孙儿!!”
“干他!!”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舞台剧的演员还没来得及解释呢,另外一帮观众“嗷嗷”叫起哄,又有一帮观众在那里用方言解释,顿时宛若养鸡场,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吃了训话的一帮人都是醒悟过来,戏台上的事情,那不都是假的么?
当什么真啊。
自己真傻。
可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被拘留着也在号房里骂骂咧咧:“他妈的,这帮驴日的还有理了?!老子要是有水浇地,那比老地主能干多了!!别说五百斤,老子能打六百斤七百斤八百斤!!!”
“就是……”
“哈哈哈哈哈哈……”
号房中,冷静了一会儿,顿时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