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江都。
你救灾不去灾情最严重的地区镇场子,反而跑长江边去,这是东巡?
杜光庭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便知道,钱镠救灾是假,重新洗牌是真。
可惜,他老了,八十岁,再想有什么雄心壮志,也是无用。
身体精力都跟不上,只能自保。
自保的方法有很多,宣示自己的强大,使得更多的弱小群体依附,是一种非常不错的途径。
但问题在于,杜光庭年纪太大,名声上又以写小说最出名,其次就是“东瀛子”这个道号,正经的官场政绩,说实话,拿不出手。
年龄摆在这里,又没有像样的雄霸子嗣接班人,自然没人投资他,能够榨干这个糟老头子的最后一点官场资源,就是现在海南省省府上上下下的想法。
否则,要是明天杜光庭嗝屁,那些追随的人,岂不是血本无归?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杜光庭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固然心中是不痛快的,但不妨碍他在这个认知基础上运作。
自己一个人,是不太可能让整个南海太平,但是再加上几个省份的官场强人做盟友,这种事情,成功率就要大大提升。
北苍省最高长官刘亿,就是最佳人选。
首先他不是南海本乡本土的,带有浓重的江湖气息,其次他的体制内靠山是上一任北苍省最高长官沙赞,如今沙赞在河东行事,以沙赞的过往业绩来看,不可能默默无闻,必然是有所斩获。
同时刘亿的亲眷之中,多有跟南海本土豪强联姻,侄女婿是“劳人党”党魁王角,而王角是“土生土长”的杀龙港人,于本乡本土的人来说,刘亿怎么地也是半个自己人,最不济,四分之一个,总归是的。
再加上刘亿在江湖上颇有关系,哪怕是闹翻了,但江湖恩怨无非是看给得多不多,给得多,什么恩怨都能了账;给的不够数,再小的仇怨都是世仇。
王角麾下大将“郭雀儿”郭威,出身便是“昌忠社”李存勖的小弟,有这个情分在,南苍省地面上的江湖大哥,即便不说一定要给个面子,不得罪是起码的。
所以,杜光庭此行,便是有捧刘亿的情况在。
建立好信任关系之后,接下来就是在现形的框架下,搞个事实同盟。
当然官方表述起来,肯定不能说海南省、北苍省结盟,大约就是两省之间一定数量金额的货物,首先不卡过路费,该通关通关,该免税免税,先活下来,经济流通起来。
这放一百年前,肯定是意图谋反,但现在不一样,求存嘛,给朝廷上表,无非就是卖惨更直接一点,上去就是一套数据组合拳。
失业率多少多少,亏损多少多少,中央即便不认可,这光景也得认可,否则按照规定,“南海宣慰使府”就要发起财政补贴申请。
羁縻统治尚且还有土贡的减免,没道理现在反而变本加厉吧。
不过刘相公关起门来,跟老婆聊的话,那就比较直接了。
“月丽朵,回头给你弟弟送点礼物。”
“怎么?侄女婿又作了什么妖?”
“倒不是王角作妖,而是今年开始,就要借用他不少力气。”
“怎么说?”
眼睛一亮的萧平,感觉自己攒小金库的机会,大抵上是又有了。
“海南的杜光庭,他这次过来,明面上是考察邪教的动向,顺便写小说。实际上白天才图穷匕见,跟我商量结盟的事情。”
“他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还有这等雄心壮志?”
“啧,怎么说话的?你就是想要养老,也得是个太平地方吧?”
“那倒是,宁做太平犬嘛。”
萧平打开首饰盒,看着一盒子的珠宝,很是满意,自从丈夫又升了半级,这金银首饰着实又多了不少。
每天都有惊喜,像她这样的五十多岁妇人,日子当然是开开心心。
“我寻思呢,这次结盟之后,肯定是要有变化的。比如说以前在海南,弟兄们不方便做事,往后就不一样了,该开馆子的,就开。钱就能挣,还能挣得多。没钱啥也不是,对不对?有钱了,弟兄们才愿意跟我走。”
说话间,刘亿想抽一颗烟,见萧平还在,又把拿起来的烟放了回去。
“哎,我倒是忘了问你,侄女婿到底是不是造反?朝廷给准信儿没有?”
“是造反,但朝廷装眼瞎。就这时候了,江淮省几百万难民,难民潮那才是最恐怖的,王角帮忙分流,东京的王八蛋们感谢还来不及呢,还管什么造反不造反。再说了,沙老总也给了话,他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东京有些人,正好打算‘借刀杀人’,王角拿来清理政敌,实在是太好用不过。”
“那也太埋汰人了吧。”
“咱们早晚也得对上,搞不好也会被拿来去跟王角拼。他妈的,沙老总现在担心的事情不少,都应验了。”
“咱们还要跟侄女婿对上?”
“那不然呢,朝廷让我带着人去北苍省的北部,掐断‘交苍线’,我是可以阴奉阳违,可要是让我指挥部队呢?然后让我就地筹措粮饷呢?这事儿就成了一石二鸟。我到时候在北苍省,那就是众叛亲离的下场。所以,得早点算计着。”
“合着朝廷里头都是奸臣,专门算计人啊!”
翻着白眼的萧平很是不爽,好不容易赶上家庭事业都美满,子女也挺出息的,结果这不是结果?
这怎么能让人接受。
“哪有什么忠臣、奸臣,都是屁股问题。”
不抽烟,于是就喝茶,刘亿撑了撑腰,又扭动了几下,发出了嘎嘎的响声之后,这才吐了口气道,“现在河东全面封锁,搞地方自保,实际上就是自治。我也电报联系了一下,那边跟我交了底,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现在至少二三十万人马是有的。咱们这里,没法比啊,要是在辽河,还能找石城的关系武装起来,现在……不成啊。”
“所以找侄女婿?”
“他在湖南有几万条破鸟铳,卖一些过来,也够了。再说了,‘交苍线’现在既然能走人,我也不是傻的,湖南买一点,岭南买一点,怎么地都够了。”
“当家的,你这是啥意思?你也要造反?”
“造啥反就造反?哪儿那么多造反。我这是未雨绸缪,防着一手。兵荒马乱的,你手上有人有铳,你才是爷。否则,那不就是苍龙道的鱼嘛。真要是天下大乱,我好歹还能庇护着你们娘儿几个,万一运气实在是好,也跟河东省一样封锁自保,不说‘裂土封王’,怎么地也得给我个凌烟阁名额吧,对不对?”
“凌烟阁啊……”
听到这个,萧平的眼镜都在发光,“当家的,你要是入了凌烟阁,我怎么地也是个公爵夫人了吧?”
“那必须的,咋滴也得是个二品诰命啊。”刘亿有些得意,“虽说现在不兴这个了,但到时候咱们传下去,子孙也是脸上有光不是?”
“哎呀妈呀,这要是真的,那真是太美了啊。啊哈哈哈哈,哦嚯嚯嚯嚯……”
笑得有些放肆的萧平,越想越觉得这小日子是真的红红火火。
只是又想到造反的事情,她又连忙道:“到时候侄女婿真要是跟咱们干起来,我看也得先礼后兵,先打个商量,谈不拢了,那也只能让侄女婿吃点亏。”
“可拉倒吧,还吃点亏……”
刘亿摇了摇头,心中暗忖:真要是杠上了,就他妈的到了掉脑袋的时候。
至于哪个掉,刘亿也不敢去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