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巫州巡视,两日后,微服启程北上。
嘉容抵达京都之时,时令已入仲夏。
月华殿的园中,一场阵雨刚过,日出云霁,花木沾满了雨露,到处欣欣繁盛,带了些微泥土气息的凉风阵阵涌入,拂动寝阁里悬着的烟霞绡纱。那只雪白的满头红,也还立在南窗前的鸟架上,双目半睁半闭,正在享受着这夏日午后的静谧瞌睡时光。
兜转了这么久,到了最后,不过还是回到了这个原来的地方。
月华殿里的宫人,全部都换成了新的面孔,原先服侍她的双云等人,据说早就被调离了这里。
嘉容想到了阿霁、范宽,还有许多因了她的这次失败逃亡而被卷入其中的人。
所有的人,除了阿霁,全都死了。
返程的路上,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曾不止一次地向皇帝追问过范宽的下落。他一直避而不答,问了几次后,嘉容也就明白了,不再开口。
他有理由放过阿霁,却没理由放过范宽。
就像她在纵身跃下去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那样,他手中的弓箭正对准了范宽。
应该是觉察了到她的情绪,当时,他终于对她说了一句:“这是他的命运,失败了,就当承担后果。我也一样。倘若有一天我失败了,下场会比他更惨。到时候,你也会为我难过吗?”
“你不会的,”他跟着道,“朕也不会让你有这种机会。”
他的声音有些冷酷,让她听了,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泛出丝丝凉气。
他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嘉容也知道,或许他说的,也是对的。在更朝换代的血腥风云里,这样的事情,她也见得够多了。一个范宽和类似无数范宽这样的人的死,在上位者的眼中,根本微不足道。只是她自己心里,始终意气难平而已。
唯一让她觉得有些安慰的,便是出逃那日被阿霁刺了的苏全,确实像先前她从双云那里听来的一样,侥幸活了下来。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他也已经恢复了,一回来,皇帝便将他调到了月华殿,让他改为服侍嘉容。
嘉容猜测,皇帝之所以有这个举动,故意让苏全成日在她跟前晃,十有八,九,就是让她时刻牢记自己对他的亏欠,意思就是你再逃?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这个举动死了多少人?你跟前的这位公公,要不是他长偏了心眼,也早就被送了命了。
皇帝对于嘉容的心思,基本上掐得还是颇精准。确实如他期望的那样,嘉容对着苏全时,只剩满心的愧疚。倒是苏全自己像个没事人一般,面对嘉容的歉语,乐呵呵地道:“殷小姐,您不知道,打小奴婢在家被郎中摸出这心眼长偏了后,家人便不待见奴婢,觉着是个不祥之兆,奴婢自己也觉着不祥,不敢叫人知晓了。有了这一回的事儿,奴婢才知道这心眼长偏原也是福气。陛下都说了,奴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奴婢往后就等着享陛下和您赐下的福呢。”
苏全嘴巴会说话,这样一番话下来,让嘉容心里的不安便打消了不少。只是,嘉容对于皇帝的心思,却一直都有些摸不透。
从先前在巫州的那个晚上开始,皇帝自打去去洗了脚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忽然便改了态度。随后一路北上的这段时日里,虽几乎夜夜同床,难免也会她动手动脚,遭她抵制时,他竟都没再进一步下去。只要她不开口赶他,大部分时候,他甚至称得上对她百依百顺,只不过有时候清早醒来,她发现自己昨夜不知何时又滚入了他怀里而已。
对他这样的表现,老实说,嘉容有些意外。
她自知*,莫说李温琪目下需要改立一个比她更适合当大燕太子妃的人,便是他仍愿意遵照婚约,她也无颜再去占那个位了。虽然想起从前与他共处过的温馨片段,心里也是难受,却早断了与他再续前缘的念头,经此一番逃脱折腾之后,自觉元气大伤,对着他时,竟再也发不出从前那种恨不得撕咬了他的精气神来,渐渐竟落得破罐子破摔一般,只要他别再逼她做她那件让她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事,对于目前这样的处境,即便仍然抵触,也尚能勉强忍受——更何况,马上就要见到父亲的面了!
想到父亲,嘉容简直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去。
只是,那个男人先前明明跟她说,她父亲应该早与他们先到了京中,如今她抵京已三两日了,别说父亲的面,连他都没见着了,心里焦急,苏全便道:“陛下离京之前,高九成刚伏诛,党羽广众,加上前些时候积下的事,许多亟待陛下处置,这两日,宣明殿那边,陛下都在通宵达旦与大臣们议事呢!”
嘉容也知道他刚回来,应该很忙,只能压下去找他催促的念头,颇有些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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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像苏全说的那样,皇帝这一路修身养性地回来,正适合一头扑入已经堆积如山的朝事中去。第三天的傍晚,他终于脱出身,现身在了北城外的一处幽静园子门前。
这座宅邸,依山势起落而建,前头是片湖池,入夏之时,是个纳凉避暑的好去处,原本是前朝一个皇族的消暑别院,如今人去地空,四下不见一人,惟山风阵阵,送来远处湖面上白鹭发出的阵阵晚唳之声,愈显静悄。
门前守卫见皇帝下马,急忙叩见。皇帝入内,一边往里径直而去,一边向来迎见的一名军官发问:“殷太傅如何了?”
殷懋是燕朝太傅,皇帝出于对他的礼敬,仍沿袭旧称。
此人正是奉命一路将殷懋从剑南道掠至此处的领队,名徐青凤,乃何俨夫所统之暗卫系统里的一名杰出军官,恭敬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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