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梁禾依笑而不语,曹妈笑着把抹布抓在手里,“我也是爱多嘴,人老了就是唠叨,您嫌我烦我不说了。”
“曹妈才是聪明人,这也是在穆宅做工一辈子积累下来的智慧。”
梁禾依在秋千上荡了荡,曹妈给她续添了一杯茶,她喝了口,果然苦味冲散了点,香气还是那么浓,似乎是越喝越好喝。
她和周逸辞的婚姻,不也是这样吗。
得耐得住一时片刻的惆怅与冷清,才能享得住一世半生的幸福与亲近。
她将视线从杯口移向透明的落地窗,周逸辞和穆津霖还在说话,彼此仍旧是刚才那样疏远的距离,他面朝着她的方向,眼神没有给予她分毫,可她还是觉得此时的他非常美好,她在想如果她能得到这个男人全部的疼爱,她愿意付出一切她能付出的东西,包括她漫长生命提早终结,她也心甘情愿。
落地宽摆的咖啡色窗纱在一阵风声后剧烈拂动,穆津霖冷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逸辞把玩着那支桃木簪,他眼神内颇为柔情,“她很喜欢这样的首饰,远比庸俗的珠宝更加适合她,大哥不觉得吗。”
穆津霖不语,他盯着周逸辞掌心的簪子,那支簪子的确非常漂亮,通体都是桃木,没有半点钻石翡翠的装饰,一素到底反而简洁大方,程欢那样素净纯情的面孔,佩戴上一定十分好看,是世间任何雍容华贵过分璀璨无法比拟的秀丽。
他伸手接过,放进几乎被他捏碎的首饰盒中,“我替她谢你。”
周逸辞笑出来,“我也只能委托大哥转送,只是代替就免了,大哥和她远不如我与她亲近,代替也不该是你。”
他说完唇边的笑容收了收,只剩下眼底似笑非笑的波光,“有劳大哥暂时替我照顾她们母子,我也是个固执的人,也唯有这一点,我们才像手足,既然同是固执,恐怕也没这样简单就撒手。”
穆津霖听得出他威胁,然而他根本不需要与周逸辞锱铢必较,他只用一句话就能将对方打回原形,“她未必肯再回去,否则也不会跟我离开。”
他举起首饰盒晃了晃,塞入自己口袋,抬步走向二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周逸辞面容所有角落的笑纹顷刻间荡然无存,变成一副死寂的、阴森的地狱。
褚慧娴刚午睡苏醒就听佣人说大少爷回来了,禁不住喜出望外,她顾不得醒吨,踉跄不稳从床上下来坐在轮椅上,吩咐督促佣人泡茶准备他最喜欢的蟹肉酥,放锅里炸一下,炸得金黄酥脆再端上来。
佣人刚做好这些摆在桌子上,穆津霖便从外面推门而入,他喊了声母亲,褚慧娴笑着朝他招手,他快步走过去蹲在轮椅前,让她能够很舒适的抚摸自己脸颊和头发,“这几天累吗,看你都瘦了。”
他很无奈说,“是不是天底下母亲都这样,几天见不到就觉得瘦了,可儿子去称了体重,发现自己还胖了两斤。”
褚慧娴很高兴,“胖点好,你这个年纪都该发福了,就你还和十几年前没有两样,有时候看着你没变化,我就感慨自己越来越苍老,脸上的皱纹隔一段时间就会爬出几条,几乎要湮没了原本的皮肤和光彩,难怪你爸爸生前不愿意多看我,我这副面貌啊,我自己都不想看。”
穆津霖知道穆锡海妾室成群,对母亲的冷落,是她这辈子都释怀不了的难堪,她忍了四十余年,最后也没有得到作为妻子该有的荣耀,这也是他对待感情非常淡漠的原因,他生长在这样夫妻冷漠的家庭中,体会着母亲的心酸与悲苦,看着父亲与其他女人打情骂俏出双入对,他撞见过无数次褚慧娴以泪洗面的哀愁,他不知道该怎样宽慰,他只能视而不见,他明白作为女人的骄傲,作为母亲的尊贵,她并不希望自己的难堪被儿子看到,她希望自己永远是那样神圣的,无所不能的,充满了光芒与脸面的。
他记得自己编造过一篇作文,写着他的父亲和母亲有多么恩爱和美,他拿了全校最高分,可每被其他老师阅读一次,他脸就烧得难受。
那篇作文每一个字都是假的,他不明白为什么穆锡海没有真的做到,这些有那么难吗,就不能让母亲高兴一次吗。
那样通篇的谎言,褚慧娴还是喜欢得不得了,将它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穆津霖清楚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婚姻,想要的生活,从一而终,举案齐眉,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不论是年华正盛还是沧桑衰老,爱着他的步履蹒跚,爱着他的满脸皱纹。
他同样恨透了穆锡海,甚至并不比周逸辞少。
周逸辞有他母亲灌输的人命,他把这些命都算在穆锡海头上,他没有命,他只有母亲被蹉跎一生的仇恨,生不如死与死得解脱,其实前者更苦,用一辈子去嫉恨,去体尝风霜,才是入骨的折磨。
不管褚慧娴对待这宅子里的性命与冤案有过怎样的冷漠和无情,他都认为她没有错,罪魁祸首是穆锡海,如果没有他的贪婪美色,没有他的霸道专权,褚慧娴不会是这样的女人,女人的狠都是男人的凉薄逼出来的。
穆津霖曾犹豫不决,他现在看着母亲苍老的脸孔,看着她花白的头发,他下了决心,他要让程欢不再步任何悲凉女人的后尘,他要让她把过去的艰辛遗忘得干干脆脆,他希望这世上女人的悲剧,以他母亲为最后,从此烟消云散。
尽管这很难,也根本不可能。
所以注定恩怨情仇永无休止。
情上一把刀,刀刀割人心肠。
归根究底还是一个贪字。
贪来贪去都是罪。
褚慧娴意识到自己太悲观,又说了让穆津霖烦心的话,他心思重,她早知道,她自己生养拉扯起来的,她怎么会不了解。她抹了抹潮湿的眼睛,指着旁边还冒热气的茶盅和碗碟,“刚让佣人煎了点你爱吃的蟹肉酥,这个时间还没吃午饭吧。”
穆津霖站起来走到桌角,用筷子夹了一块,他咽下去笑着说,“还是母亲了解我口味,外面店面也有很多售卖的,可火候不够,要不炸糊了,里头肉质不香,要不炸嫩了,还有腥气的海味,这个刚好。”
她脸上挂着十分纯粹慈祥的笑容,“那你多吃点,吃完我们说说话,你别急着走。”
穆津霖将碟子里的食物全都吃掉,又喝了半杯浓茶解腻,他随口问起知道周逸辞和梁禾依刚过来的事吗。
褚慧娴说听见声音了,但他们没进来,她也装不知道。
他嗯了声,“楼下碰到,聊了几句。”
“你父亲一周年祭祀,你和逸辞商量着办,不要太大张旗鼓,穆宅不安宁啊,还是压着办,你们去磕几个头,上点贡品,烧把纸钱,也就得了。”
她说完回头看了眼正午刺目的阳光,她足不出户,早就不习惯被晒着,她伸手把窗帘合上,屋子霎时昏暗下来。
“程欢的孩子现在五个多月了吧。”
穆津霖说是。
“逸辞虽然违背伦理,但他也算后继有人,梁禾依不计较,能宽容程欢与孩子的存在,还愿意守口如瓶,这也能将就过下去了,相安无事何尝不是这段三人行最好的结果,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还没个着落,难道你真要我到死那天都不瞑目吗?”
穆津霖垂眸不语,喝茶的动作有些停滞,褚慧娴又说,“我不是非要抱孙子,隔辈人了,越往后头情分越淡,你好我就踏实,孙子不孙子的见不见两可,可你总得让我看到你成家才行,好歹把媳妇儿领回来给我看一眼,叫我一声婆婆,不然我走了,我能放心你独身吗?你有钱有势,可没有妻子家庭,等二十年以后,钱能买到老来伴吗?”
“母亲。”穆津霖打断她的指责,“我有件事要和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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