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对她产生敌意,却忍不住想: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并未说错什么,因为苏夜已经笑了。方恨少眉清目秀,扮成女子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却不会笑得这么动人,让人心醉神迷。她一旦表露出属于她本人的超凡魅力,与被易容者的区别就会瞬间拉开。
一刹那,她想说的实在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她想问他,他何时照顾过苏梦枕,既然有心照顾,为何要把苏梦枕扔给居心叵测的白愁飞,却很明白那是另一个世界的问题;想问他,他用什么底气、什么身份把苏梦枕托付给她,话到口边,陡然化作幽幽叹息。
然后她柔声说:“会。”
王小石已向苏梦枕开诚布公,说他想趁此机会,一举刺杀蔡京与傅宗书。苏梦枕知道,等于苏夜知道。她一听他的语气,便知他决心已定,而他下定决心的时候,竟会想到请她照顾苏梦枕,真是令她感慨万千,再度回溯起在她脑中重复了无数遍的往事。
她用目光压制他,示意他先别插嘴,略一沉吟,淡然道:“你不必着急,你也不会出事。”
王小石诚恳地道:“不瞒你说,我会的。我可能得西出边关,或者逃到东南、西南的蛮荒之地,过个三五年再回京城。”
苏夜笑道:“你忘了一件事。”
王小石诧异道:“什么?”
苏夜道:“你可以去江南。在长江以南,你能过上你梦寐以求的闲散生活。无人敢为难你,正如无人敢为难我。你不隐居,也是隐居,不消失,也是消失。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我在皇帝面前替你说说好话,撤回海捕文书,你便可理直气壮地回京。”
她说话之时,用的自然也是方恨少的嗓音腔调。但那种温柔中兼具沉静,飘渺中兼具宁定的动人味道,杀了方恨少也学不像。
她的承诺信心十足,真实无欺,也因而珍贵到了极点,是多少金银都换不到的人情。这番言词一说出口,如同一只透明的手,为王小石拨开遮住眼睛的叶子。拨开过后,他才发现:原来,的确可以这样做。
说到底,他潜意识里仍未想过依靠五湖龙王,仍有挥之不去的警惕心。这时候苏夜一言惊醒梦中人,他愣了又愣,半晌方道:“那么,多谢你。”
苏夜淡淡道:“若你能得手,我该谢你才对。总之切勿心急,人家叫你干啥,你就乖乖从命吧。唉,他们的图谋定然很大,绝不至于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就算你当真投靠太师,又能发挥多大作用?我不欺负你,与你决战时,先让你一百招好吗?”
这一刻,王小石忽然有点佩服苏梦枕。他没有同门的兄弟姊妹,他与他名义上的师兄许□□素未谋面,所以当他目睹苏夜和苏梦枕的关系时,心中冒出一丝羡慕之情。但事到如今,他已很熟悉苏夜,反而不再羡慕了。他甚至会想,像苏夜这么一个超凡脱俗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欠揍的?
他咳嗽一声,摸了一下鼻子,板起脸说:“我觉得很好,但是我要走了。”
苏夜岂不知他的心思,哈哈一笑,也不多说,微笑道:“你请便。”
王小石既已离开,她就失去了逗留不归的理由。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条幽深曲折的破旧小巷。王小石回去,把会面情况通知“情况不妙”的苏梦枕。她回去,虽无需向任何人汇报任何消息,却得悉方应看刚到不久,正在水云斋等她。
显而易见,他料定她会在这段时间里出宫,才不做先行通知,突然登门找她。她微觉诧异,又觉得有趣,心想果真事有凑巧,刚刚提起方应看的名字,他的人就主动凑到了她面前。
她并未让他多等,径直去了水云斋。落座后,她先微笑一下,寒暄几句,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问道:“听说雷姑娘和你见过一面。你可有消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