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锦书回头道,“典仪的太监这会子定有他们的乐子,哪里有空来管咱们。”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慈宁宫的廊庑下,哼哈二将里的小太监平安正在站宫门,身上穿得鼓鼓囊囊的,冻得脸色有点发青,哆哆嗦嗦对锦书道,“姑姑大安了?”
锦书微一怔,什么时候自己也成姑姑了?便道,“都好了。您可别这么叫我,我算哪门子的姑姑!”
平安笑嘻嘻的应,“都给老祖宗侍寝了还不是姑姑,那谁敢称姑姑?”
她才回过神来,侍寝是特特等,这是春荣以前告诉她的,如今她因祸得福,竟也成了特特等了。
笑了笑也不说什么,穿过回廊进配殿换了鞋,再往偏殿去,太皇太后正站在窗前看塔嬷嬷给百灵添食水,锦书因着病过一回,有一天多没请过安了,便跪拜下去给太皇太后问吉祥,太皇太后叫她起来,淡淡问可大好了,又道,“荣儿和你说了没有?”
锦书回道,“姑姑都同奴才说了,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伺候老祖宗,不辜负老祖宗对奴才的垂爱。”
侍寝的活不是人人能干得的,必须是最最信任的人才行,谁也不愿意睡着的时候死得不明不白,照理说,她远远没有达到太皇太后信任的标准,只为了错开皇帝和太子晨昏定省的时辰,才不得已把她放进寝宫里来,太皇太后这一片拳拳之心,真是天可怜见。
“你跟着春荣好好学吧,”太皇太后道,“趁着苓子还没出去,你的时间也充裕些。这会子上夜还早,你下去吧。”
锦书没料到太皇太后对皇帝召见的事只字不提,准备好的应对也无从谈起,只得躬身应个是,复退回配殿里去了。
听差房里聚了几个人,苓子和入画也在,坐在杌子上眯缝着眼看她,调侃道,“土地爷放屁——神气!”
锦书红了脸,“快别笑话我,我是怎么个情况,你们还不知道吗。”
“那不论,”入画道,“咱们这儿,谁也比不上侍寝的份,就是宗人府的头儿,太监总管,也不及侍寝和老祖宗亲近。”
“可不!苓子一个二板凳,带出个掌事姑姑来。”
锦书忙回手,“我只管值夜,旁的都不是我的差事。”
苓子到底是师傅,师傅疼徒弟,对春荣道,“今天晚上就要上夜了,你快和她说说规矩。”
春荣嘱咐小宫女把她们跑湿了的鞋架到炭盆子边上烘干,背书似的说,“晚上当差全凭耳朵,最要紧的是听老祖宗睡觉安不安稳,睡得香不香,出气匀停不,夜里口燥不,起夜几次,喝几次水,翻几次身,咳嗽不,早上几时醒,都要记在心上,保不定内务府和太医院要打发人来问,要是一夜差当下来问什么都不知道,那是要挨板子的。侍寝的不问别的事,只要伺候好老祖宗,要什么,缺什么,吩咐外头的去办,就是了。”
锦书听了这一长串的“要紧”,心里不免有些发怵,春荣看了宽慰道,“也用不着怕,头几夜紧着点子心,咬着牙拼上一夜不睡,到后头抓着门道就好了。”
锦书道是,这些年来没有吃不了的苦,就是几夜不睡也不值什么,万一忍不住了还有笨法子,学一学古人头悬梁,锥刺股,比起在掖庭时做不完的针线活,这又算得什么!
慈宁宫里外各殿都掌了灯,琉璃盏在廊沿下挂着,透过听差房的绡纱窗户,只看见一个个晕黄的点儿。戌初的天已经黑透了,雨还在下,上夜的宫女们排成一溜都到齐了,春荣挨个儿点了名,吩咐寿膳房的小太监摆饭,上首留给掌事姑姑,余下的六个人围着八仙桌坐下来,等春荣拿起筷子夹了第一口菜,众人才悄无声息的开始用饭。
宫里讲究多,做宫女要行不回头,笑不露齿,吃饭时不许说话,更不许吧唧嘴,因此半顿饭下来,听不见一点嘈杂的声响,然后春荣把筷子搁下,拿眼睛一瞟,大家马上把饭碗放到桌上,这顿饭就算结束了。
当上差不能吃饱,怕出虚恭,所以要严格控制饮食,每顿饭只吃八分饱,当值的时候身上出了恶气味,那丢了差使是一定的,还要连累姑姑和总管,唯一的办法就是饿着,半夜子时有加餐,那时候可以再少进一点儿,捱到天亮就好了。
上惯了夜的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也不必人分派。西一长街的梆子一响,没差使的都出宫去了,小太监把值夜要预备的毡垫子都搭过来,放到东偏殿的墙角里。
戌正时分,各人都往自己该当的岗位去了,慈宁宫正南门留了两个太监值班,东西偏殿和正宫廊子下各一人巡逻,这是由总管崔贵祥管辖的。宫女是负责宫内的,外头的不归她们管,只在门口站两个,更衣室外头两个,静室门口一个。亥初,正殿的门掩上一扇,这时候起就不许太监出入了,不论品阶是多高的,敢擅闯宫门,都要被活剐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