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张染闷不吭声,坐在地上捡自己的弓箭。他脸色白如雪,眼中神色阴鸷无比。原本丁班的郎君们还想劝他退出,不要连累本班和其他班比试时的成绩。他们看到张染坐在地上搭弓箭,孤零零的,非常的弱,又非常的要强……便谁也不敢去劝了。
张染自己就知道,自己是不适合在骑射班待着的,或者说他不适合锻炼身体加强体质什么的。他总共去了那里十天,就吐血了三次。他去了一个月,本来就瘦,现在更是风吹就倒。等昏迷被送回王美人宫殿的时候,侍医明确建议张染停止这种自残式的训练方式。
侍医说:“公子想体质增强,非一日之功。所谓骑射班的课业繁琐沉重,不适合公子您。公子想要加强体质的话,要慢慢来·,选个更基础的方式……”
张染不说话。
王美人加入劝说。
知道张染最近在想什么的伴读开口:“骑射班要举办一个比试,公子好强,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退出的。”
王美人无法,开始怨闻姝。她怨闻姝将自己的儿子带上这么一条路,她儿子性格之狠,自尊之强,是连她都要让步的。张染不可能退,王美人只能红了眼,求皇后殿下让侍医每日跟着张染一起去骑射班。
张染我行我素,在骑射班中风格与众不同,众人都习惯了。张染连太子都能怼回去,其他人哪里敢当面给他脸色看?
甲班的人再不来丁班看张染练习如何了,邓烨更是说出“日后我和他绝不同场”的话。张染身边冷清了,他的骑射功课也没有提高多少,至少是不足以应付半个月后的比试的。
丁班的人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默认了自己必然垫底的成绩。他们互相安慰,反正自己的水平就挺弱,张染拉一拉后腿,也拉不了多少。
闻姝练习完自己的课业之余,会偷偷去看张染练得怎么样了。看到有不长眼的想找张染麻烦,她都在背后不动声色地解决了。闻姝渐渐发现这种背后跟着张染的方式很不错,张染不知道她跟着,就不会对她摆脸色了。
她始终对这个小哥哥抱有好感,并且已经意识到张染现在的这个处境,是她带给他的。
他本来不想来,却心动于她说的两人能在一起玩而来了。结果两人所在的班成绩差那么多,别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虽然不说话,眼神却很怪。张染最受不了别人看他的那种眼神了。他没有从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收获了别人满满的惊讶——
“世上居然有人走个路都要咳嗽?矫情吧?”
“这位公子又晕倒了……他怎么天天晕?不是装的话,就太可怜了。”
“他连马步都扎不了……”
“他每回骑完马都要回先生那里休息,先生对他特别好……估计是怕他摔了。”
张染走入人群。他没有从中得到多少别人的善意,反而得到了很多嫌弃、不解、敬而远之的目光。他没有能与自己交好的小伙伴一起玩,他的小伙伴离他却越来越远了。
他低着头,每日独自来去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当张染坐在夕阳中看远方,当张染白着脸晕过去时,他是否怨过闻姝?怨闻姝不该来到他的世界,怨她带他走入他本来并不了解的世界?
他约束自己,第一次进骑射班时随太子与人见礼。闻姝数过,张染那一天没说过一句难听的话。他听人说话时,还会微笑。他谦谦小君子的作风,让人如沐春风。
那个时候,张染是对外人有所期待的吧?他想闻姝带给他的,一定是好的吧?
那些幻想已经被打破了,张染再不会信了。闻姝去王美人宫殿时,王美人都不再见她了。这位疼爱儿子的母亲,面对罪魁祸首,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闻姝默默地跟着张染。
她常为他心酸,常觉得对不起张染。她觉得自己错了,她却已经劝不动张染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每天被愧疚所包围。愧疚的压力日日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她每多看张染一眼,就恨不得以身替之,或者能带他走。
从这个时候开始,闻姝学会了在背后跟随张染。之后很多年,从他们长成少年到成为夫妻,从他们第一次拥抱到第一次亲吻,她都习惯在背后偷看他。
跟着他,看着他。看他难过,看他冷漠,看他不说话。她对他的想法感同身受,只在身后静静的陪着他。
闻姝以为张染必将恨她,所以才不理她。事实上倒并没有,张染只是觉得她不来找他,大概是认清了他的本质,终于不再喜欢和他玩了。
他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多一个少一个,张染觉得也无所谓。
他让自己忘掉闻姝,沉浸于提高自己的骑射成绩上。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已经跟母亲说好,等这次比试结束,他就退出骑射班。王美人为了让儿子开心,还跟陛下跪了好几晚,让陛下答应,给儿子出宫出京的机会。
王美人喜滋滋引儿子开心:“你父皇答应你出宫离京了!你不是嫌未央宫太逼仄么,阿母让你出长安,去你舅舅舅母那里小住。你跟着他们散散心,交些新朋友,从头开始……你舅舅舅母都没见过你,很想你的。”
张染答应了。他已经厌烦了待在这里,重复现在的生活。
某一日,张染坐于先生的房中,借笔墨给人写信。
他的伴读突然一溜烟跑了过来,趴在窗上气喘吁吁喊他:“公子,您别写了!快去看看,闻二娘和邓二郎打起来了!我去,闻二娘一个人跟十七个郎君混打啊!先生都吓住了!”
张染惊骇,骤然抬目。
一个女孩子,跟十七个男孩子打架?!
伴读抹着额头上的汗:“闻扶明都拦不住他妹妹!我过来的时候,闻二娘正把邓二郎压在身下揍呢!闻扶明抓着我的手都在发抖,让我找您过去。他说他妹妹疯了,只有公子您能拦住她!”
张染:“……”
他漠声:“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拦不住她,别找我。”
伴读急得不行,张染却又坐了回去,继续写信。伴读站了半天,看张染无动于衷,跺跺脚,打算回去继续看情况。他急匆匆要走时,张染忽然问他:“那个……那个谁,为什么要和那么多人打架?”
那个谁,自然是闻姝了。
伴读说:“因为您啊!”
张染握笔的手用力,看向窗外时,窗格子在日光中打在他的面孔上。眸如冰雪,冰雪罩黑夜。
伴读再说:“我似乎听说,是闻二娘路过,听邓二郎和甲班那些郎君大肆嘲笑您,说您丢郎君的脸,说您羸弱比鸡,说您……闻二娘冲过去,就揍邓二郎了。她和那十七个郎君下战书,要和他们打架。她要是赢了,他们就要过来跟您道歉。她要是输了,就一个个去给他们下跪……”
张染蓦地丢下了手中笔,冲出了屋子,往太阳下跑去。
夏日炎炎,他自清凉无汗,再热的屋子,对他来说也冰凉无比,没有一丝人气。等他跑出屋子时,等他站在岔路口听到来自四方的说话声,等他焦急地侧耳倾听,判断着闻姝在哪里跟人打架时……他心中的热血,汩汩流向四肢百骸,温暖他日渐僵硬的身体。
他心炽烈,只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