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慕子琪的琴音,母飞蝗感到腹中似有异动。她以手按住高耸的肚子,再看那凡人的眼神便有些惊讶起来。
原本对此不屑的其他飞蝗母虫初时还能面不改色,但挨不过半曲,她们便忍不住痛叫出声道:“住手!不要再弹了——”
被喝止的慕子琪手下一抖,再次毁了渐入佳境的曲子。
小妖怪安安静静的趴在他的腿边,突兀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不停颤抖的琴弦。直到慕子琪仓皇停手,它这才回过神来。
它奇怪的转头去看自己的母亲,却看见飞蝗母虫正抱着自己的肚子在泥里翻滚。
灰青色的湿土染遍了她的身躯,她面目狰狞的抠住地面,疾声道:“快,快挖个土坑给我,孩子——孩子就要出世了——”
小妖怪答应着在地上刨了几下,但它的手脚于它的身躯而已着实太过细小了,以至于它久久不能如愿掘出个可供飞蝗母虫进去的土坑。
慕子琪早已吓得不知天南地北了,他抱紧了焦尾瑶琴,手足无措的坐在原地。眼看着那肚子大的可怕的女子因生产之痛后弓起腰身来,他跺脚叹息一番,只得放下了瑶琴,并上前帮那小妖怪刨起地来。
湿烂的泥土十分便于挖掘,他虽然无甚惊人的气力,但若是咬牙硬抗,却也能顺利的捞起来。
但母飞蝗着实有些挨不住了,她连滚带爬的挪过来,将正忙碌的凡人一把掀开,然后曲腿坐进尚不及她腰臀的浅坑中呻*吟起来。
慕子琪本就饥寒交迫,才干了会儿体力活,如今再被一摔,登时就眼冒金星,头晕耳鸣起来。
那刹那他既听不见那些妖怪痛苦的叫声,也看不见那不堪入目的噩梦般的景象,恍恍惚惚间,他只听见了激荡的琴音如疾风骤雨般呼啸着扫荡过他的意识。
小妖怪着急的来回飞。在几声高昂的尖叫声之后,飞蝗母虫总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她撑着身子从土坑中爬出来,浅浅的坑底半掩半露的冒出几个半透明的长形虫卵。
她徒手将湿泥填回到土坑中,末了深吸一口气,又抱着自己那并未曾平坦多少的大肚子躺回到地上。
“我们该换地方了。”另一只母虫虚弱道,“这里已经快没地方埋了。”
“是的……是的……”飞蝗母虫闭眼轻声道,“我们是该离开了,但是现在让我再躺躺……再躺一会儿……”
频繁的产卵已经消耗了她绝大部分的体力,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搜索中的蛮牛远远听见尖锐刺耳的琴音,便急回头禀告黑三郎道:“大人,那边有动静。”
黑三郎正偏头看她所指的方向,闻言也不说话,只抬脚就走。
疾风破空而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已站在了飞蝗母虫们的生产之地。
入目皆是丰乳大肚的飞蝗母虫,她们躯体横陈的躺在泥泞之中,仿佛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
黑三郎厌恶的皱了下眉,立于他身后的蛮牛则是俯身在地上查看了一下。
满地皆可见湿泥翻搅过的痕迹,她随意挑个地方拨动一下,便有尚未显现婴孩儿模样的半透明虫卵露出来。
于是蛮牛甩甩手,然后对黑三郎低声道:“就是这里无误了。”
黑三郎面无表情道:“看样子都在这里了,倒是省了我们的事儿了。”
蛮牛意会,当即便抽出了背后的重剑,稳稳的朝那些飞蝗母虫走去。
半睡半醒的母飞蝗们听见重剑出鞘声霎时惊醒过来。未等细看,本能就已驱使她们闪避。
蛮牛一击之下,只砍中一只母虫。
暗绿的粘腻虫血飞溅开来,来不及躲避的母虫即时毙命。
蛮牛迅速挥臂回剑,一双锐利的眼紧随那些飞窜逃跑的残影,作势就要再击。
挺着硕大肚子的飞蝗母虫们四肢着地,冲着蛮牛发出尖锐的呲声。
晕头转向的慕子琪挣扎着撑起上身,一眼就瞧见斜对面趴了一个女妖怪,她的脸已经裂开了,巨大又锋利的镰状大牙如同虚假的面具般支在她的脸颊两侧,而本该是嘴的地方,则已经被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所替代。
当她一面发出威胁似的吼叫声一面缓缓向后退的时候,她那个巨大的肚子便在泥泞的地面上拖出了一道约莫半寸深的沟渠来。
慕子琪只觉自己半生来的所有苦难和惊心之事加起来也不及他今日的所见所闻,这犹如噩梦般虚幻又匪夷所思的恐怖场景令他害怕到了麻木。
身下的涂滩突然变得无比滚烫,炽热的炎气透过干硬的衣衫,直抵肌肤。
热的浑身直冒汗的慕子琪缓缓的站起来,焦尾瑶琴自他的膝上跌落,并发出一阵嘈杂刺耳的乱弦声。
被惊动的飞蝗母虫们猛然弹动身躯,霎时便同飞击而来的蛮牛撞在了一起。
蛮牛身经百战,非区区几只虫妖可以抵挡。她眼带战意,只顺畅的挥几下重剑,才近身的母虫便惨叫着分崩成了碎片。
漫天虫血之下,惧无可惧的慕子琪下意识抬起手,接住了那从天而降的异物。
之前还嗤笑着叫小妖怪带他走的女妖怪如今只剩下大半个头颅。她瞪大了眼睛,灰青色的脸犹带狰狞,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咬住他的脖颈一般。
当慕子琪望进那双死气沉沉的眼里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那张因为恐惧而同样狰狞的脸。
在面对恐惧的时候,人和妖能有多大的区别?那一刻,慕子琪便觉得自己仿佛再也感觉不到害怕了。
“快跑啊——”混乱中,害怕的小妖怪拖着慕子琪的衣领惊慌道,“快跑啊——”
木然的慕子琪踉跄一下,却是重重的跪倒在地。此刻的他全然失却了逃跑的能力,在小妖怪的催促之中,他甚至连先迈哪一只都忘记了。
小妖怪的催促声越发急切起来,他抬起头,呆呆的望向前方。
一个黑衣黑发的清秀少年郎巍然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是在观战一般。当慕子琪用了空洞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便偏头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他笑得可真亲和。
慕子琪无意识的想道。
瞧遍了周围人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面孔,慕子琪已经很久未曾看见过如这个少年郎这般讨喜的笑容了。
但他身边的小妖怪却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当黑三郎笑着回望过来时,它便如临大敌般的猛然后退了一步。
被拉住衣领的慕子琪霎时被拖了过去,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卡的他猛咳不止。
“天敌——”小妖怪抖着声音尖叫道,“天敌来了——我们快跑——”
黑三郎略挑了下眉,蛮牛虽然厉害,但飞蝗极速,却也是不好对付。
现已是夜半时分,头顶的月亮已经快要归西,子时将近。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跟这群飞蝗母虫耗了。
慕子琪听得小妖怪惊惧交加的对着那少年郎尖叫,霎时便又想起之前它说的天敌杀死它无数兄弟姊妹的事情来。
眼看着那少年郎慢慢朝着自己和小妖怪走过来了,他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能力。
他爬起来,扭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起来了,
黑三郎并没有杀凡人的意思,他的目标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便是那几只飞蝗母虫和地下那些虫卵。小妖怪作为已经孵化的飞蝗,自然也在消灭之列。
他不以为意的抬起手,一条火龙便凭空而现的猛扑向慕子琪的身侧。
小妖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慕子琪只觉后颈一松,再回头就看见那小妖怪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它小小的薄翅已经燃烧殆尽,一片烫伤的脊背只剩下突兀又可悲的两个凸起。
它朝慕子琪伸出纤细的小手,很是可怜的哭喊道:“好痛——好痛啊——救我——”
看着小妖怪那微残的手指,慕子琪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他再无多想,俯身就将那小妖怪护在了怀里。
黑三郎咦了一声,熊熊燃烧的火龙霎时便熄灭了。
正与蛮牛缠斗的飞蝗母虫见状不再恋战,她旋身一跳,却是抓住那凡人的衣襟疾飞而去了。
狠狠挥下最后一剑的蛮牛总算得以脱身,她持剑急追几步,却发现那飞蝗母虫早已不知所踪。
“大人,属下办事不力。”实在追不上的蛮牛只得折返吿罪道,“还剩了一只母虫没来得及杀,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了。”
黑三郎嗯了一声,半响才道:“母虫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倒是无妨,不过那只幼虫——”
“大人方才为何手下留情?”蛮牛心有疑惑,不自觉便问出声来。
黑三郎嗤笑一声道:“你说的是,我为何手下留情了呢?许是近来杀生少了,有些手生。”
他答得倒是戏谑,反令蛮牛越发惶恐起来。她低垂了头,忙不安道:“是属下僭越了,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黑三郎淡淡一笑,偏转话题道:“既然母虫已经清剿的差不多了,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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