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的作风,未必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似乎,夏元吉和杨士奇等人可以装糊涂,孟清和却不行。
比起明哲保身,不如爽快给皇帝递刀。
想继续立足朝堂,就必须有敌人。没有敌人,也要为自己树立起敌人。
满朝都是朋友,人人都说好话,是想作甚?
学习王莽?
再者言,他和文官集团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多增加几条裂痕,更利于抱紧朱棣大腿。
想到这里,孟清和上前半步,道:“陛下,臣有言。”
“讲。”
“臣以为,学校者,人才之所出,必师范得人,而后学有仰赖。今四夷平定,八方来朝,仰慕我朝文明者不知凡几。西南边陲之地,虽士子有向学之心,然学规简陋,师资平庸,不副其所望,纵学有数载,亦难成才。徒耗费时光,辜负朝廷兴学教化之美意。”
话到此处,孟清和顿了顿,朱棣颔首,夏元吉杨士奇等人也面露赞同之色。无论对孟清和本人是什么看法,这番话都说到了众人心里,相当符合实际。
“继续讲。”永乐帝道。
“是。”孟清和清了清嗓子,“幸甚,陛下圣明,择英才巡察四方,上奏学校诸事。”
之前是摆事实将道理,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拍-龙-屁,还拍得相当自然。
朱棣被拍得很舒服、
夏元吉和杨士奇八风吹不动,胡广金幼孜却是嘴角-抽-动。
自永乐三年,翰林院一直忙着修书,对孟伯爷的种种壮举,多是耳闻,不得亲见。现如今亲眼目睹,不得不承认,单是这拍龙-屁-的功-夫,寻常人都要学上一段时间,还未必能得其精髓。
孟清和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宦官和锦衣卫之友的戳都盖了,佞臣?小意思!
“臣以为,学校之重,首重学官儒师。学有明师,纵陋室亦可成饱学之士,出翰墨之才。”
朱棣终于笑了,“以尔之见,儒师当如何择选?”
“回陛下,臣闻山水之间有名宿。”
“哦?”朱棣又习惯性的开始敲手指,“尔言以朝廷征兆?”
“臣以为,可布告天下,示民以朝廷增设儒学,广征儒师之事。”孟清和道,“布告当言学子求学之心,朝廷广宣教化之意,应征者,必为高雅清明之士。”
说者似不觉,听者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应征的就是高士,不应征的是什么?
“还可令民间推举,将宿儒德才之名列于布告之上。”是真的民-意-推-举,还是锦衣卫-暗-箱-操-作-,单看朱棣意向利。
夏元吉杨士奇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推举?还要列名?
黑,当真是黑!
朝廷征辟为官,不应召,还可说是淡泊名利。
民-意-推-举,广布天下,若是置之不理,沽名钓誉四个字百分百砸在头上。更会被人怀疑一身学问的真实性。
确有实才的话,为何不应召?又不是到朝廷做官,而是到儒学中教书育人,教化蛮夷。功在千秋的好事,却要推拒,除了才学不佳,怕漏了底子,还有什么解释?
黑成这样仍不算完,孟伯爷仍在继续挖坑。
“若仍有清高之士,其俸米可归于学中,以奖励聪慧勤奋之学子。”
清高?不沾染铜臭?
好,不给你发工资,改作学生的奖学金,保证两袖清风,还有什么话好说?
到儒学中不认真授课,无异于自毁长城。
抨击朱棣?百姓的口水就能把人淹死。这般为民着想的圣德之君还要抨击,简直没有良心!
“臣以为,西南之外,北疆亦需大量儒师。”
比不过士大夫们的清高,那就比挖坑埋人的手段。必要时,坑可以挖得深一些,再埋上几根竹刺。
用名声压着你,民意推着你,继续顽抗,一句“名不副实,沽名钓誉,假清高”,坑也坑能死你!
所以,乖乖响应天子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吧!
这是阳谋,明摆在台面上。
“儒学之外,还可设武学,算学,医学等。君子六艺,文武并修,不可荒废其一。太--祖高皇帝有言,日月重开大宋天。臣请陛下继往开来,复我汉唐雄风,威服海内,慑北虏南夷,创不世之伟业!”
无论文臣武将,听到孟清和最后一句话,都会不由自主的热血上涌,丝毫没有意识到,结束语有些跑题。
“好!”朱棣猛的一拍桌案,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即从卿之言。”
孟清和的话让朱棣十分满意,远远超过预期。
真如议中施行,不说天下人才皆入瓮中,也能将多数士大夫套牢。
看似有些荒谬,但在万事皆有可能的大明朝,孟伯爷递出这把叫做“名声”的长刀,不用磨,已足够锋利。
朱棣当即命杨士奇,胡广和金幼孜三人将孟清和所言归纳总结并加以润色。上阅无误,即刻送往京城,抄录下发各府州县,张贴衙门,令专人宣告乡里。
杨士奇三人接旨,嘴上感谢天子赋予“重任”,心中都在苦笑。
主意是兴宁伯出的,却经他三人归纳润色。消息传出,兴宁伯被口诛笔伐,他们一样脱不掉干系,受到的抨击甚至会更加强烈。
兴宁伯的名声众人皆知,再坏又能坏到哪里?他三人却是正经科班出身,不被口水淹死也好不了多少。
天子是故意的?
胡广金幼孜皱眉,不敢抱怨朱棣,只能瞪向罪魁祸首,以眼杀人。
杨士奇对孟清和拱手,“伯爷大才,下官佩服。”
能让谨慎的杨士奇说出这番话,孟清和都吃了一惊。不管有没有引申含义,都不打算计较。毕竟这三位也算是被他坑了一回。
虽说,他的确不是故意的。
永乐六年十月,天子北巡途中下旨兴办学校,令民间举荐贤才。
同月,流窜到克鲁伦河一带的鞑靼骑兵被兀良哈斥候发现。
兀良哈三卫大小头目一点也不含糊,确定不是疑兵,也不是埋伏,抄起刀子,带着集结的部落勇士就追了上去。
双方在克鲁伦河边展开大战。
被发现的鞑靼骑兵是本雅失里和阿鲁台所部,马儿哈咱和脱火赤的队伍早同两人分道扬镳,沿哈密边境北行。
如果马儿哈咱和脱火赤没带着队伍离开,兀良哈三卫还要掂量一下,是不是先找机会偷袭,削弱一下对方的力量。现如今,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大宁杂造局改进的虎蹲炮往马背上一架,连发-弓-弩-和手臂长的短铳在奔驰中-疾-射-而出。
壮汉们穿着皮甲,挥舞着马刀,呈冲锋队形,如锋利的凿子一般,狠狠凿入了阿鲁台的前锋队伍。
战马狠狠的撞击在一起,刀锋-擦-撞,激起阵阵刺耳的嗡鸣。
鲜血很快染红了河岸。
兀良哈骁勇,阿鲁台狡猾。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交战正酣时,两支千人的骑兵突然出现在战场-侧-翼。
一支是鞑靼预先埋伏的骑兵,另一支却是从开平卫赶来增援兀良哈的队伍。带队的,正是在羽林卫比武中大放异彩的泾国公嫡孙,陈纪。
另一处战场上,明军的大炮终于推到汉阳城前,朝鲜之战即将进入尾声。
与此同时,天子御驾从河间府出发,继续北上。目的地却不是北平,而是中途改道,直奔大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