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置身冰窖中,萧延亦只觉得一丝丝的凉意,一点一点自心里扩散开来……
子嗣,爵位……为什么他想要的生活就那样的难。
他沉痛的闭上眼睛,眼前便是一副副自小而来的画面,那几年父母不在他和大哥留在府里相依为命,偌大的侯府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人,他才三岁大哥也不过才六岁,他常常坐在门口,打开一条门缝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盼望着父亲和母亲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可是没有,他每日除了失望便只是失望。
大哥七岁的时候,便从府里接过了庶务,内里中馈外面庶务都是他一人担负,大哥对于年幼的他来说,比父亲还要重要,是他的依靠!
所以,大哥继承爵位他从未有过想法,他觉得如大哥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子,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到他。
后来先帝起势登基,他们兄弟被接进宫里,他知道圣上的意思,因为父亲手握大权授命在外……
他和大哥住在一个不知名的宫里,四处没有人把守,但他知道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有人半夜朝他们的房里扔死老鼠,他们说父亲无能没有回来勤王,因为父亲才会更迭了朝代……
大哥抱着他,那个时候他什么也不怕,跟在大哥后面,宫里面无论送了什么吃食来,大哥都要自己先吃了,才会给他吃,他说他们萧家的男儿什么都不怕,让他一定要活着见到父亲,要做一个跺一跺脚都让大周抖上三抖的宣宁侯,要天下人忌惮他们,没有人敢再欺负他们兄弟。
他相信大哥说的话,却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到,他愿意做一个弟弟,永远跟在大哥后面的弟弟……
他们历尽折磨过了半年,父亲和母亲回来了,他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兄弟却重新回到家里,家里有父亲,母亲,还有个比他还小的三弟和尚在襁褓中的四弟。
他很高兴,每天带着三弟和四弟玩……
后来母亲身体不好,常常生病,父亲闲赋在家,那几年是他最开心的时光,有父亲,大哥,三弟,四弟……还有五弟。
父亲无心打理庶务,大哥便代替父亲打理,和人周旋担起重任。
他就努力做好哥哥的角色,照顾好弟弟们。
他想要个妹妹,过了好多年,娘的病终于好了,还给他们生了个妹妹……
他听说他还有个妹妹,不过很早就夭折了,这个妹妹就成了二妹。
母亲的身体渐渐好了,父亲的身体却仿佛被什么掏空了一样,一日一日衰了下去,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父亲并非病死的……
大哥继承了爵位,他像一座大山一样,挡在他们上面,遮风挡雨,让府里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屹立不倒,宣宁侯府都能如初阳般蒸蒸日上……
哪怕是他成亲,哪怕是三弟失踪,哪怕是四弟离家,他还是大哥,还是家里的支柱。
可是后来呢,后来大哥死了,仿佛天彻底黑一般,他觉得侯府的天瞬间塌了。
没有选择,他不得不继承了爵位,继承了原本属于大哥的一切。
可是这一切,一开始不属于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他知道侯府需要的不是他这样,只懂得扮演兄长角色的人,而是如大哥那样,开天辟地永不言败的英雄。
事实证明,他真的不合适。
一团乱麻的心,一团乱麻的内宅,一团乱麻的人生。
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只是一个女子,站在冬青树下皎皎如月朝他盈盈一拜……一生一世一双人……简单的生活,就这样白头到老!
酒壶里的酒干了,他用力掷了出去,破碎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街面上,格外的突兀,那样的格格不入……如同他此刻的心一样,仿佛不是他的,他想剜出来……做一个无心的人,或许他能更加的自在。
可是他能吗,不能!
酒已尽人生却还在继续,他抑首再灌下一口,只觉得**辣的痛自喉间一直蔓延至心底,从裂缝中一点一点渗透进去,灼伤了心也灼伤了眼睛。
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再次扔了手里的酒壶,抬脚朝侯府而去。
既不是人生,又何必当做人生来过。
侯府里,太夫人闭目靠在椅背上,吴妈妈静静站在一边陪着她,过了许久,太夫人才开口问道:“太医可来了?”
吴妈妈低着头,脸上也满是伤痛和不忍,她点了点头:“刚刚二夫人房里的丫头已经来过了,说是孩子没有,二夫人高烧不断一直说着胡话。”
“嗯。”太夫人轻声应了,又问道:“老二回来了吗。”
吴妈妈摇了摇头:“要不然,请四爷派人去找找?”
太夫人摆了摆手,心疼的道:“老二自小最懂事也最贴心,心底也是最良善的,半分坏心眼都没有,今晚的事便是我都难以承受,想必他心里更加的难受,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好,这侯府里往后还要靠他,若是他想不明白狠不了心肠,以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吴妈妈叹了口气,想到萧延亦的样子,抹了眼泪道:“侯爷的婚姻,真的是……”满以为郡主比先二夫人要好,她和侯爷虽不会恩爱甜蜜,可也会白首齐眉,能暖侯爷的心,可是现在看来……若是侯爷能发一通脾气,对着二夫人狠狠将心里的怒发泄出去,或许等这件事淡忘后,还能有机会,如今去看,恐怕是不能够了!
“你去那边看看吧,若是缺什么就让人送过去,嘱咐丫头们好生照顾着。”若是出了事,旁的人还以为他们萧家是因为太后娘娘离京欺负二夫人没人依靠,况且,若真出了人命……
无论是对侯府还是对萧延亦的未来,都不是好事!
吴妈妈应是而去。
二夫人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当即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她满脸惊恐的问正坐在脚踏打盹的丫头,问道:“孩子怎么样,我的孩子怎么样!?”
丫头一惊醒来,随即惶恐不安的回道:“回,夫人的话,小……小主子……没有了。”
“不可能!”二夫人抿着干裂的唇瓣,拧了眉头眼神如刀一般寒凉:“请太医来了,我要见太医!”
“夫人,夫人,您冷静一下,太医一早来过了,您现在正在发烧,太医嘱咐您要好好养着身子!”小丫头满脸的胆怯,连连朝后退了几步。
二夫人怒喝道:“请的什么太医,我的孩子明明好好的,他怎么会没有了呢,怎么会没有呢!”说着,用拳头砸着床板:“去将萧延亦叫来!”
小丫头没敢动。
“我叫你去,快去!”二夫人叱道。
小丫头身体一颤,抖抖和和的出了房门,却是立在正厅里哪里都没有去,门外紫鹃捂着伤口问道:“二夫人醒了?”
“嗯。”小丫头点了点头,看向紫鹃:“紫鹃姐姐,二夫人让我去请侯爷,可是……”可是自二夫人昏迷到现在都过去几个时辰了,眼见着天都要亮了,侯爷都没有来过,现在去请,定会扑一个空,说不定还会被侯爷责罚。
紫鹃拧了拧眉头,小声道:“你就待在这里,稍后进去回禀,就说侯爷不在府里。”
小丫头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道:“谢谢紫鹃姐姐。”正在这时,里面二夫人仿佛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一般,尖声厉喝道:“不要以为我现在失了势,就没了能力收拾你们,就是现在我不是侯府的二夫人,可还是大周的承宁郡主,我一样有办法收拾你们。”
紫鹃和小丫头对视一眼,小丫头肩膀缩了缩低着头出了院子朝凌波馆跑去。
二夫人浑浑怔怔的躺在床上,眼前她的孩儿正迈着短短的小腿朝她跑过来,哭红了眼睛喊道:“娘亲,娘亲……您不要孩儿了吗。”
“不,不是的!”二夫人摇着头,拼命的摇着头:“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娘亲日日都盼望着你,是那么想你疼你,怎么会不要你。”
孩子依旧哭声,越发的凄惨:“可是娘亲把孩儿丢掉了,孩儿一个人好可怜啊,好冷……好饿……”
“孩儿。我的孩儿!”二夫人抓着他,哭着道:“娘亲陪着你,陪着你,永远都不离开你好不好,就你和娘亲两个人……”小小的脸破泣而笑起来,猛点着头:“好,我要和娘亲永远在一起!”
二夫人搂着他,紧紧的搂着:“嗯,嗯,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可是下一刻,孩子却突然如烟雾一般消散而去,撕裂的哭声还在房间里回荡,可是她却找不到孩子,二夫人四处去找却怎么也不找不到,她疯了一样推开柜子,扔掉桌上的茶具茶盅,满屋子的去找她的孩子……
“不是娘亲不要你,不是娘亲不要你,是他们,是他们害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我的儿,你别怕娘亲这就来陪你,这就来陪你!”
“夫人,夫人,侯爷来了!”
恍恍惚惚见,二夫人猛地从梦中醒来,双眼中满是血红,她凄厉的叫道:“孩儿,孩儿……娘在这里,你不要走!”
小丫头回头惊恐不安的看了眼萧延亦,就见萧延亦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冷漠的道:“你出去吧!”
小丫头躬身退了出去。
二夫人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满身的冷汗,头发黏在脸上,斑斑驳驳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阴冷的盯着萧延亦。
萧延亦没有看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神情淡淡的与以往并无多少差异,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眼中便是平日里的平和也寻不见,取而代之的仿佛是陌生人一般,不,连陌生人也不如的冷漠。
令二夫人心惊的冷漠!
“侯爷!”二夫人朝萧延亦伸出手:“侯爷,我们的孩子他……没有了。”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萧延亦目光顿了顿,眼底隐过沉痛,面上却无半分的情绪。
二夫人又道:“侯爷,妾身刚刚梦见他了,他长的和侯爷很像,清朗如月一般,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酒窝,他窝在妾身的怀里喊着娘亲……”一顿哽咽道:“他在怪妾身,说妾身不该不要他,说妾身对他不好,侯爷……妾身心里好难过,那是我们的孩子,那是我和侯爷盼了许久才得来的孩子啊。”
萧延亦眉头蹙了蹙,看着二夫人:“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不!”二夫人摇着头:“这是我们的孩子,怎么能不提,侯爷,侯爷……你知道吗,是有人在陷害妾身,见不得妾身好,今天晚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人事先谋划的……”
萧延亦没有说话,二夫人又急着解释道:“侯爷,您想一想,鑫哥儿在我们身边两年多,妾身若真有心什么时候不能动手,怎么会等到今日,还有,妾身若是真的害人,又怎么会连自己的孩儿一并害了呢,侯爷,您一定要帮妾身啊,还妾身一个清白,为我们的孩儿报仇啊!”
“不要再说了。”萧延亦淡淡的看着她:“有的事情你做或是没有做,你心里清楚我心里自也清楚的,我今日来也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他看着二夫人道:“我来,不过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罢了。”
二夫人巨震,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猛然坐直了身体,她瞪着眼睛看着萧延亦,怒问道:“侯爷什么意思?”
萧延亦挥袖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二夫人:“你便住在这里,永远是我萧延亦的正妻……”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二夫人自然能听得懂,她住在这里,是他的正妻,这是没有人可以撼动的,可是自此以后她除了拥有他一个正妻之位外,不会再得到更多!
二夫人的心骤然凉了下来,她掀了被子,顾不得穿鞋奔了过去,抓住了萧延亦的衣袖:“侯爷您不能走,您把话说什么清楚,什么叫是您的正妻?妾身还是鑫哥儿的嫡母,还是侯府里的当家主母,还是我们未来孩子的娘亲,更是娘的儿媳……侯爷怎么能这么说。”
萧延亦不得不停下来,回眸看着她,眼里除了厌恶再无旁的情绪:“承宁,有的话何必去说清楚,就这样吧!”他很累,不想再纠缠下去。
二夫人自是不肯,她落着泪道:“侯爷相信了他们的话是不是,侯爷宁愿相信几个小人的话,相信佟析秋的阴谋诡计,也不相信妾身这个正妻的话?”
“住口!”萧延亦紧紧的拧了眉头:“他们是你的贴身丫头仆妇,是你陪嫁来的人,除了你别人又怎么能指使的动,承宁,我……对你太失望了。”
二夫人摇着头,满脸讥诮与讽刺:“侯爷是相信了她们的话,还是侯爷一早心里就是这样定义妾身的?”她忍不住退了一步,目光紧紧锁在萧延亦的脸上:“侯爷心里根本没有妾身,没有我们的孩儿,所以别人一说侯爷根本不用查证就相信了,侯爷……你心里藏了谁?”
此问题一出,萧延亦身体顿时怔了一怔,二夫人也是愣了一愣,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问出这个问题。
萧延亦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冷冷的看着二夫人,语气中不带一丝留恋,一字一句道:“你若身正,就不会去猜忌别人,好自为之!”说完,拂袖而去!
二夫人愣在哪里,她这是怎么了,这样的话怎么也问出来了。
莫说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频临破裂,就是感情正浓时也不该问出这样的话来:“侯爷!”她再去喊萧延亦,可门口再没了萧延亦的人影。
二夫人瘫坐在地上,月白的里衣将她的面色衬的越发的惨白如纸。
紫鹃默默的走了进去,伸手去扶二夫人,二夫人仿佛呆傻了一般任由紫鹃扶着,毫无反应的上了床又重新盖了被子。
她毫无焦距的看着上方,头顶上七彩的承尘明晃晃的,那样刺眼。
析秋在房里和敏哥儿说话:“你的腿还没有好,再等两日去也无妨的。”她帮敏哥儿整理了衣襟:“鑫哥儿身体也还虚,等他好了你们再去不也很好。”
“母亲!孩儿和先生说好了,每天只去半日,下午就回来,您不用担心,真的!”
析秋叹了气,只得同意他,又转头叮嘱二铨道:“你跟在后面仔细点,中午的时候回来吃饭。”说着顿了顿又道:“这两日你不要回去了,就留在府里陪敏哥儿吧。”
二铨应是。
析秋又叮嘱了送敏哥儿去的春柳:“路上小心些。”敏哥儿的奶娘和冬灵先前打了五板子,这会儿还在房里歇着没起。
春柳点了点头,笑着道:“夫人,时间快到了!”
析秋笑着摸了摸敏哥儿的头,看着她由春柳抱着进了穿堂出了院子。
碧槐走了过来,小声道:“夫人,二夫人这会儿把房里的人都赶出来了,什么声音都没了,奴婢瞧着不对劲,您看要不要告诉太夫人?”如今是夫人掌家,若是二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的,又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还真是说不清楚。
析秋要摇了摇头,回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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