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现,却是冲着乔雨润的前心,乔雨润一怔,下意识后退,那箭却忽然诡异一拐,直奔刚要爬起来的宗政惠后背。
“哧。”
箭在宗政惠身上一滑,没有插入她的身体,却顺着她的背向前一哧,插入她肩部。
宗政惠向前一倾,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容楚微微一顿,从他的位置一时看不清箭身轨迹,他也不确定宗政惠死了没。
只这一顿,马车再次狂冲,容楚唇角冷冷一弯,忽然换了一柄黑胎大弓,拉弦飞射。
这一箭和前几箭不同,竟然完全无声,空中只黑芒一闪,那箭已经贴着车身出现。
意图装死骗容楚松懈的宗政惠骇然回头,眼眸里倒映旋转的放大的箭头。
忽然一条青烟般的人影,自车后闪出,伸手一抄,竟将那箭抄在手中。
容楚也怔住。
这一箭所用的材料,是太史阑那天外来铁,质地非凡,柔韧坚硬又增加速度,用这东西做的武器,根本不可能被赤手拿住。
黑暗中那人轮廓极瘦,他认出竟然是已经废了武功的李秋容。
李秋容的手指在颤抖,这一霎他也感觉出这箭若有灵异,竟在掌中微微弹动,将他掌心割裂。
而箭上附着的真力,一波波如巨浪,撞在他胸腹,一层、两层、三层……
“着!”他忍着胸腹间似要爆裂的痛,忽然跃起,一甩手,箭若奔雷而去。
箭出手那一霎,他喷血如降虹霓,那箭穿血雨而去,通身变黑为红。
箭被李秋容抄住那一霎,容楚已经飞身而起,他深知这箭的厉害,此刻箭头一闪,从他翻飞的衣襟间擦过,嗤啦一声袖子撕裂,一样东西啪嗒掉落。
箭头所过之处,容楚袖子一片微红,那是老李的血。
砰一声,李秋容跌落马车下,似耗尽全部精力,整个人瞬间干瘪若僵尸。
唰一声,珍珠白衣袂和黑色披风翻卷如黑白浪,容楚降落马上,毫发无伤。
护卫们正自庆幸,容楚忽然向后一倒,护卫们大惊扶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忽起一阵狂风,卷得地面飞沙走石,躺在地下的老李不住咳嗽,在风中徒劳地乱抓,忽然抓住一样东西,似乎是纸张,他正浑身痉挛,下意识紧紧抓住。
乔雨润一手抄起他,丢到车上,猛力挥鞭,骏马长嘶,马车冲出城门!
城门外,天节军士兵狂驰而来。
……
须臾,容楚醒来,劈手夺过护卫手中刀,对臂上一割一挑,一缕血肉颤颤落地。
那位置,正是先前被箭上老李的血沾着处,此刻血肉已经变黑。
王六惊骇,“根本没有伤到肌肤,血气便有毒,好厉害的毒!”
容楚连眉毛都没动一丝,偏头注视着流出的鲜血自黑转红,才舒一口气,随手撕一截衣襟,将伤口匆匆一裹,看一眼犹自敞开的城门,和城门前空荡荡的白地,闭上眼,微微叹一口气。
“天意。”他道。随即声音转厉,“关城!”
城外。
季宜中听说太后星夜来此,惊骇莫名,连忙匆匆穿衣起身参见,宗政惠一见他,便神色仓皇,不顾身份抢上一步,握住他双臂,哭道:“老帅!太史阑丧心病狂,杀了玉瑞,还要杀本宫!老帅救我!”
季宜中脑中轰然一声。
……
天色仿佛是一瞬间亮起的。
亮起的那一霎,天节老帅季宜中看见了城门上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嚎叫声里,一轮朝阳挣扎自天际迸出,泼洒一色云霞如血。
季宜中疯了。
季嫦是他的独女,当初他南北征战,妻子早丧,这个女儿一直带在身边,在军营中长大,自幼随他战地迁徙,十二岁便操刀上阵,救过他的军,救过他的命,直到二十岁才离开军营,次年嫁人。
所以他对这个女儿的情分,不同寻常,是女儿陪着他一步一步掌握天节军,走过一段最艰难的路,内心深处,她是他的记忆和依赖。他又怜惜她自小没有如寻常女儿般安宁享受,还被耽误了青春,和后来的夫君因为个性不合相处太少,情分也寻常。因此他对她的待遇,也远远超过三个儿子,一生秉持正统,却因为心中愧疚,对这个女儿多加娇纵,养成了她骄傲跋扈,睚眦必报的性子。
季嫦三十岁上才有了唯一的儿子,他对晏玉瑞的看重也不同寻常,为此可以放弃军权,和朝廷妥协。然而就在他准备进宫请罪卸权的这一刻,他看见了城门人头。
季宜中死死盯着那两颗人头,声音如生铁交擦,“射下来!”
重箭飞射,射下两颗人头,季宜中快马长驰,亲至城下,接住了女儿和外孙的头颅。
鲜血淋漓的头颅在他怀中,各自死不瞑目。季嫦发髻上,还插着一封信。
季宜中手指颤抖,慢慢打开信。
“伤我儿女者,虽远必诛。”
鲜血写就,淋漓狰狞,如无数血刀,劈入季宜中眼帘。
众人凛然。
谁都知道,这句话,是太史阑的名言。
当初她得双生子消息一传出,随之而来的,就是她这句面对天下的昭告。
这一句杀气腾腾,决心无挽的昭告,熄了多少蠢蠢欲动的心。
谁都知道,别人说这句话,那也许是色厉内荏,太史阑说这句话,便是生死之誓。当初那批刺客鲜血和人头,印证了她的决心。
而以太史阑行事之霸道,手握军权之重,她也绝对敢抢在旨意下发之前,先出手杀了敢于动她儿女的人,警告天下。
季宜中脸色慢慢冷了下去,森然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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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欢。”太史阑在京卫指挥使衙门前停马,花寻欢已经匆匆接出,太史阑并没有立即下马,“为何晏玉瑞会被杀?”
花寻欢仰头看太史阑,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里,女帅脸容平静,说话声音毫无起伏,连披风衣角都静垂如铁。
一路跟随她行至如今,她知道太史阑的坚毅与决绝。她给予属下极大的信任和抬举,她麾下,现在最差的二五营学生也是一个参将,个个独当一面。哪怕经过当年于定事件,也没能让极度自信的太史阑,从此畏缩不敢用人。
而她花寻欢,是太史阑麾下,地位最高,得她仕途帮助最多的一位。内五卫合并之后的兵权如此诱人且重要,朝中多少人抢破了头,最后落于她手,虽说有她自己努力,但更多是太史阑和容楚的栽培。
她选择了她,将整个皇城,甚至将自己最重要的人托付给了她,没有犹豫于她的出身,也没有考虑过,她当初和于定的关系。
想到于定,她心中微微一痛,随即咬了咬唇。
今日,太史阑会亲身来,会当面问出这句话,说明她还信任她,愿意给她机会。
她该和盘托出,剖明心迹……
“回大帅。”花寻欢听见自己有点麻木地道,“昨夜晏玉瑞在地牢深处,里外七重把守。卫士密集得苍蝇都飞不进去。从头到尾,也无人闯入,但晏玉瑞在牢中便忽然死了,死后一个时辰才被发现。”
“为什么会死?”
“事后追查,发现牢顶渗水,水中有毒。地牢阴湿,长年渗水,谁也没有想到,这水竟然有毒。”花寻欢垂下眼,“我们这才回头查看整个指挥使衙门的水源,发现在地牢上方的水池原先是活水,源头直通外头丽河……但要想导致地牢渗水掺毒,应该还是对府中水源做了手脚,是府中人所为,我正在追查府中人昨夜的动静。”
太史阑微微摇头。京位除了昨夜在外执勤守卫和轮休的,当晚在总部的最起码也有上千人,还有府中的仆役等等,这个查起来太费力,等查出结果,只怕战争都打完了。
“既然前后无人出入,晏玉瑞人头如何被割去?”
花寻欢吁出一口长气,“晏玉瑞被发现身死后,守卫惊慌,当时以为还有救,为节省时辰,将他抬出去寻府中大夫救治,行至半路,经过一处围墙时,忽然一个守卫一刀砍下晏玉瑞人头,抛到了墙外,墙外随即起快马奔驰之声。等我们的人追出墙头,只看见飞马携人头远去的影子。而那个割头抛出墙的卫士,也在第一时间,自杀。”
太史阑抿唇——这种狠辣阴沉的风格,倒真有几分西局作风。
这卫士是奸细的事,倒也怪不得花寻欢,数万京卫,被塞进几个西局或者永庆宫奸细,实在是谁也无法辨明的事。
倒是她想往西局和永庆宫塞人,很难,因为对方人少,对每个人审查都很严格。
“府中正在一个个查问……”花寻欢半低了头。
四面随从,齐齐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始终没下马,面无表情的女帅,让所有人感受到如山岳般的压力。所有人也在暗暗怨怪花寻欢——要查府中所有人,你自己应该首先说明,昨夜为何出外,出外何事。先洗清自己的嫌疑才是。难道要等到女帅亲自开口问?
然而花寻欢没有再说话。
太史阑竟然也没有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看天边夜色被曙光一点一点染亮。
大约半刻钟之后,她开口,语气有点萧索,“寻欢,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了么?”
花寻欢默了默,她身后属下焦灼地看着她,要不是在太史阑面前不敢,就恨不得上前一步,赶紧捅她提醒她了。
难熬的一瞬静默之后,所有人都听见花寻欢开口。
“没有。”
语气竟然也是萧索的。
四面有低低的抽气声。
太史阑仰头——天快要亮了,想必此时季宜中也已经看见晏玉瑞人头了,如果季嫦再出事,他不可能再忍耐下去。
丽京,终于要迎来一场直逼中枢的战争。
这是命。
“那你继续追查吧。”太史阑最终淡淡地道,“在没查出结果之前,你就不要出府了。我会让我的卫士过来协助你。”
这是将花寻欢软禁的意思了。
花寻欢并无意外之色,躬身应是,又道:“卑职稍后会向陛下递折请罪。”
太史阑无可不可一点头,策马转身,她还要赶去城上,不知怎的,她有点不放心去追宗政惠的容楚,心里一直砰砰地跳。
马行出三步,她听见身后,花寻欢忽然低而且坚定地道:“大帅,他犯过的错,我不会重来。”
太史阑顿一顿,马上肩背端平如线,随即她一扬鞭,乳白色的晨间雾气在她鞭间荡散,她的飞马已经跨越晨曦远去。
留花寻欢在原地,静默伫立如雕像。她身后属下们,失望又不解地叹息离去。
花寻欢沉默良久,慢慢抽出袖子里一封信。
信上娟秀字迹,是她生平最厌的人的手笔。
“……五越之主后裔将下召集令起事,五越合并在即。五越多年来,一直以我中越为主,如何能令远避江湖多年的草莽窃据大权?如今你既身居丽京戍卫要职,当可为本族尽一臂之力……我等已经已经和西局乔指挥使联系……但望你善知时务,与乔指挥使配合,里应外合,杀南齐双帅,夺南齐中枢。外有十五万天节,内有守卫京畿之京卫,丽京,你我指掌之间矣……事成之后,全族迎你衣锦荣归,为五越公主,我将立誓百年之后,必传大位于你。另外,听闻当初传国佩,被流落在外的刀氏族人携往南洋,你不妨多加打听,若能寻着传国佩,则五越大位名正言顺……再另,听闻乾坤山有双色灵芝,或有希望治愈你弟弟多年旧疾,此番如能得胜,我定派人拼死取来……”
花寻欢将信上的字,认真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些许诺,诚然都是很诱惑的。
当年父亲早丧,二娘占据大权,设计将她驱出家族,她受激不过,破门而出,为保体弱幼弟,她留下了身边所有护卫。自己孑然一身流浪江湖,那些年,当她因为一头红发和五越口音,屡屡被白眼斥逐,衣食无着的时候,当她无数次在冰冷屋檐下,饥肠辘辘和衣而睡时,她也曾梦见过自己衣锦荣归,梦见自己重新成为中越的族长之女,梦见自己和弟弟赶走了二娘,弟弟也治好了病,从此和族人一起,过着安宁的生活……
然而醒来,触及破衣肩头冰冷的霜花,终知是梦。
之后,越流浪,越心硬,往事离自己越远,梦想被折叠成纸鹤,被那年沉沉的霜打湿。
很多年后,她喜欢过一个人,以为从此可以抛弃旧日梦,走一段全新的日子,那样的日子里没有嫌弃和排斥,那日子里有他给她画眉簪花,说一句红发其实也很美。
再然后,呵出的热气,遇上冰冷的冬,终究还是化了迷离的霜花。
到了如今,很多世俗的想望,在心间已经留存不住,只是那个世间唯一血脉相系的亲人……是她唯一的在意。
她怔怔地,看着那最后一行字,良久,抬头看前方的街道。
街道笔直,被太史阑快马穿透过的晨间雾,留下一道长长的空白,尽头又是一片混沌。
如未知的一切前路。
之前的事已经太清晰,清晰到戛然而止,之后的路,还在自己手中。
她慢慢低下头,慢慢地,将信笺折起,一折、二折、三折……
再慢慢地,撕开。
雪白的纸,在指间,按着折痕,慢慢碎去,如落蝶,被晨间五色,埋葬。
------题外话------
正式进入结局进程了,哈哈哈哈哈哈狂笑三千声,我快解脱了!我看见希望的曙光了!我很快就可以睡个懒觉了!我很快可以不用再掏月票了!爪子好累!欣喜若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