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新月有些失望,她本来期望得到比钱更有意义的礼物,比如一本书啊什么的。
“我……我旁的什么也没有啊!”天星憨厚地笑笑说,“这钱,是我干活儿挣的!”
“可是,你每个月也只有四十啊!你留着花吧,我还有,爸爸给我的。”
“我又不是每个月都给你二十,我没有这个能力,”天星说,“这个月,你不是该考大学了嘛,拿这钱买双新鞋吧,或是买支新笔啦唔的,要当大学生了!”
正在吃饭的韩子奇和韩太太,筷子都停了一下,但都没说什么。
新月这才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心里一热,说:“哥,你准知道我能考上大学吗?”
“能考上,”天星不再看她,低头吃面,“呼噜呼噜”响,他是用吃面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要是连你都考不上,大学里还要谁呢?咳,我没上过大学,连高中都没上过,说不好啊!”
这老蔫儿今天一口气说的话比平常一年说的还多,他是动了感情了。但他并没有注意到,爸爸和妈妈也被他触动了,同时停下筷子,朝他看了看,那眼神是充满了歉疚的,仿佛是欠了他的债。姑妈这时却不言声儿,闷头吃她精心制作的打卤面,仿佛在咂摸滋味儿,其实,她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上头了。
新月默默地抚弄着手里的那四张崭新的钞票,心里也不是滋味儿,虽然她明白哥哥对她考大学仅仅是羡慕,而并不是妒嫉。她不知道哥哥是由于什么原因只上完初中就早早地中止学业参加了工作,是不是因为她影响了哥哥在家里的位置、耽误了他的前途?按说,她这样一个家庭,爸爸每月有一百二十块钱的工资收入,不至于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那么,是哥哥的功课不好吗?
天星打断了她的思路。他已经吃完了那碗美味的打卤面,抹了抹嘴说:“你看,吃你的‘寿面’,我多高兴!好好考吧,准能考上!你不能再像我这样儿了,应该比我强!”说完,第一个离开了餐桌,回他的东厢房去了。
新月本想跟哥哥到东厢房去聊聊,但她面前的这碗面还没吃完,而且,还有话要对爸爸说,就没动地方。想了想,说:“爸,我们学校今天发了高考的报名单,老师让填升学志愿。”
“噢?”韩子奇似乎在想什么事儿,这时一愣,问她,“那你填了吗?”
“还没有,老师让征求征求家长的意见。”
“家长的意见……”韩子奇重复着这句话,并没有立即表态,却反问她,“你自己的意见呢?”
“我想报北大西语系!”
“学英语?”
“对,我喜欢英语。”
“呣!”韩子奇心里一动,女儿正是选择了他所希望的专业!
“学外国话?”韩大大很不以为然地瞅着他们,“你们爷儿俩在家说外国话还没说够?还要上这样的大学?”
“妈,”新月解释说,“英语不是能说几句话就行的……”
“这是一门学问!”韩子奇接过去说,“比如你吧,中国话说得比谁都利落,可写在纸上的,一个字也不认识,这就不能算汉语毕业了!”
“你拿我开什么心?”韩太太脸色一沉,“嫌我没文化,没能耐,你早干吗呢?你不会找比我强的去?找个又年轻、又漂亮、又会说洋话的去啊!”
“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新月感到难堪,脸都羞红了。
“实话!妈不好,太土!让他给你找个好妈、洋妈去!”韩太太好像下定决心要打架似的,话越说越冲。
韩子奇的火被挑起来了,怒气冲冲地看着她,新的争斗一触即发!
“咳,咳,新月她妈!”姑妈赶紧从中调停,“都五十多的人了,也不怕孩子笑话!有个当老家儿的样儿吗?孩子考学的事儿当紧,咱不懂,就甭搭茬儿了,让她跟她爸好好儿地合计合计!”
姑妈是这个家庭的润滑剂,她总是在两个齿轮咬得咯吱咯吱响的时候,赶紧抹油,齿轮也就不响了,这架机器也就接着转。倒不是她的话有多大的权威性,而是因为长期相处,她对这争斗的双方都摸透了长处和弱点,在关键时刻,总是打在点子上,被点到的人心里都明白,一经点拨,权衡利弊,也就忍了。当然,局外人未必能明白,比如新月,她就不知道爸爸和妈妈为什么总是在吵,又总是能和。现在,就又和了,起码是暂时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