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身后的气息又阴冷了数分,甚至几乎能感觉到一种隐忍而扭曲的杀气的存在。
她轻笑,闭上眼,懒洋洋地伸出手支着侧脸,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句话都不说,旁若无人。
夕阳缓缓地沉下去,腥红的光芒将两人的人影拖得异常的长,亦将一切都仿佛染上了一种看似炽热,实则冰冷的气息。
最后一丝腥红的夕阳落下,幽冷的月落下苍白的光。
伴随着那消散的热气,有喑哑而幽暗的渺渺之音,如来自遥远幽冥之间的风:“我,不能忍受重蹈覆辙,不管是蓝翎时代的,还是你我三年前的,不能。”
清冷的,沙哑的。
甚至带着一丝深不可见的疲惫与沧桑。
西凉茉闭着眼,原本仿佛睡着地模样,但是小指微微一动,搁在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腕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顿了顿,继续飘荡着……
“西狄积患已深,明孝贱人狼子野心,百里赫云亦布下正反两手,他要让留着为师与明孝一斗,亦要防着为师一朝醒来反手云雨,不管是明孝还是百里赫云都是蓄谋已久,从三十多年前那场让金玉公主远嫁天朝的大婚,蓝大元帅之死,宣文帝自毁长城,蓝翎之死,所有的一切都有西狄人的影子,连所谓一代贤相——陆紫铭,一早与西狄有所勾结,接受西狄人的金援……哼。”
冰冷的声音讥诮又嘲谑。
“他们从未放弃过对天朝的野心,身为先朝贵族,后又沦落为寇,光复北国,一直都是西狄皇族的立国之命,历朝历代,无一不曾为此筹谋,便是为师那外祖,舍得幼小女外嫁,亦不外于此。”
“那金玉公主……。”西凉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眸子,那眸子里哪里有一丝睡意,她听得其中秘密,心中不免一凉。
她原知陆相爷心机深沉,心胸狭窄,但也是因为靖国公和宣文帝都不是坦荡磊落者,而自己那母亲——蓝翎更是任性,所以才有那一场牵连无数人,跨越漫长时光的悲剧。
但是,没有想到这其间居然还有西狄人的影子,那人还是百里青曾经以为最无辜和最尊敬的外祖。
“为师那母亲……哼,自幼就有个九尾玲珑心的外号,虽然天资聪颖,手段也算了得,当年蓝家大军逼迫西狄国境,她临危受命,远嫁天朝,利用美貌分化天朝君臣,却不曾想到她虽然确实离间了天朝先帝与皇后之情,甚至让先帝动了废长而立幼的念头,但是……。”
他冰冷的声音顿了顿,越发地讥诮起来。
“但是她被保护得太好,而所有人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假戏真做,真的爱上了天朝先帝,夫唱妇随,亦深得先帝深深垂爱。”
西凉茉虽然早已经料到百里青在西狄足足两年,照他的本事,便是没了记忆,但是本能还在,想要得到的消息必定是能得到的,而且必定有不同寻常之事,方才能拖住他回归的脚步。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段几乎全然出人意料的之秘辛。
“而金玉公主自负聪颖,玩弄后宫于鼓掌之间,独占君王之宠,便自以从此便不负家国,不负卿,不想她背后早已暗潮涌动,只是她初涉情海,沉浸在柔情蜜意之间,竟然不知自己故国最信任的姐妹早就因嫉生恨已经将她出卖,更不知自以为已宠惯六宫,直逼后位,六宫摄理大权在握,君心所倾,其实早已经做了砧板上的鱼肉,暗箭难防,最终落得永失所爱,己身千刀万剐,骨肉飘零之局……呵。”
那一声短促的‘呵’,尖利而讥讽。
风月凄迷之下,却陡然一股子凌厉而讥诮的气息,如钝刀子刮过白森森的骨骼的刺耳与阴森到凄然。
却又仿佛鸣筝古琴,锐利琴弦骤断于指尖,便见腥红血色。
这血色,从那魔的心中最深,最软处流淌而出,灼热又刺痛。
原来人间诸般苦,从来善孽早注定。
奈何一身悲苦去,化作修罗亦难解。
何人无辜?
何人不负?
何人忧愁?
何人戮心?
西凉茉看着地上那一抹幽幽的影子,飘渺离荡,隐约之间,却见仿佛一片空茫无边虚无之地。
时隔多年,她仿佛又似再一次看见了那无边荒原,渺渺大雪纷飞,永无止境。
她陡然伸手一把抓住那搁在自己颈项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松开的手,在那修长冰凉的指尖即将离开自己肩头的那一刻,被她狠狠捏在了手里。
也不管手的主人是否觉得疼痛,她粗鲁地一把扯过他的手腕,低头张嘴,就是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那手一僵。直到一点子腥红的血色慢慢顺着她唇角浸出来。
她方才松了唇,却没有回头,而是盯着地上的影子一字一顿慢悠悠地道:“第一,我对老骨头们谁欠了谁不敢兴趣,反正他们都死绝了;第二,你若是非觉得此生欠我,我一向信奉现世报,血债肉偿,情债更要肉偿,我对你的肉体非常满意。所以,上一次我咬你,是卖了自己,这一次我咬你,是新的契约,你是我的。以上,就是我要申明的两点,你可明白了,师傅?”
身后那手的主人瞬间僵住,但是却没有抽回手,片刻之后,西凉茉感觉身后陡然撞进一个冰凉的宽阔的怀抱里,被人用尽了力气狠狠地勒住纤细的腰肢,她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被挤压的响声,那种近乎要将她嵌入另外一具身体的感觉,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但是她却陡然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双手死死地扣住百里青保住自己的手臂,感受他埋首在自己颈项间,那冰凉的……颤抖的呼吸。
像在荒原里被冻僵的兽一般,紧紧地抱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子温暖,仿佛只要稍离片刻,便会落入寒冰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西凉茉没有感到颈项上有任何除了呼吸之外的潮湿,只是,她却仿佛能听见那兽无声的疯狂的颤抖的呼啸与悲泣。
时日长久,心湖冻结,有些人已经忘记怎么流泪。
或者说魔是不会哭泣的。
她闭上眼,轻轻地抚摩着他颤抖的手。
一滴清泪缓缓落下。
她怎会不知他心中之悲,幼年煌煌,万千宠爱在一身,少年惶惶,辗转炼狱,万般苦,青年寂寂,高处不胜寒,冷看世间悲欢,铁血人间。
再如何冷酷,记忆总有一块残存之暖意,母亲温柔,父亲慈祥,只是造化弄人,终被初心所依托者辜负,被亲近者所背叛,终坠炼狱,成魔而归,一生萧索,玩弄世人于鼓掌之间。
却不想,原来一切种因得果,一切因果轮回,令人齿冷——竟无一个人是无辜者。
一身风雨血腥,半生流离,竟也有一半因果拜记忆里最初的温暖——母亲所赐。
自己的母亲和那些欠了自己一身血债的,欠了自己一生情缘的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自己当初以为心安理得采撷和利用的那一朵的掌心花,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她年少悲苦,受尽白眼,差点身亡,到底来竟有他母族一半‘功劳’,亦有他父族一半‘功劳’。
而至后来,母族狼子野心不死,甚至累她差点难产而亡。
他如何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回到她身边,再看着母族野心不死,一次次地把满怀恶意的手伸过来,威胁她和孩子?
如何能允许那些人在一边虎视眈眈,觊觎许久?
不知何时再动手?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
而更重要的是……
让他如何自处。
他该如何在她面前自处,如何面对那朵掌心红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