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那就是天大的骄傲了。村子里的老师半个世纪以来都只有一个,上一个村子里文化最多的李老头在前年生病死后,学校就荒废了将近一年,直到胡老师的到来。她很年轻,但学问可顶天了,还会说外国话,村子的孩子现在个个都有村里长辈听着贼拗口的英文名字了,高兴得不得了。她很漂亮,村里老人都说没见过这么水灵的闺女,比挂在墙上年画里的女人还要好看很多倍。她很懂礼貌,路上遇见任何人都会打招呼,聊一些庄稼收成如何了,还会很有耐心地陪着老人晒太阳,听他们讲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旧事情,这些东西,村子里的年轻人都不爱听,只有她会一听就听两三个钟头。所以村里人不管老幼都发自肺腑喊她一声胡老师,这个时候,她总会笑得很灿烂很开心。
一楼是学堂,二十来条破桌子破椅子,原本椅子是不够的,很多一年级的孩子都要站着,后来胡老师来了后,几个会手艺的大人就主动砍树做了几条新板凳送到学校。二楼就是胡老师的家,说是家,其实就只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一张单人床,一张前几任老师都用过的书桌,书桌上总会整整齐齐摆着孩子们的作业薄,一只廉价钢笔,一瓶红墨水,几只不知道换了多少根笔芯的圆珠笔。书桌上没有一本看着艰深晦涩的书籍。除了床和书桌,就只有闲散的瓶瓶罐罐,开水壶,热水瓶,脸盆,一个挂毛巾的架子,一如这个村子的单调贫苦。
虽然快过年了,但她在征求村里大人的同意后,继续讲课,孩子们都很自觉按照往常来学堂上课,没有一个翘课。
从这里传出去的朗朗读书声,是村子最大的天籁,寥寥炊烟,鸡鸣犬吠,安静祥和。
村里人都习惯了这种生活。因为他们被一个一个谈心过去后,知道自家孩子们唯有读书,才有机会走出这个村子后真的出人头地。她告诉他们,没有谁家的孩子注定是苦一辈子的,老天爷也没有规定说有钱人的孩子才可以过好日子。胡老师与他们说聊天拉家常的时候,总是用最质朴的语言,诉说一个个最真诚的道理。
今天胡老师依然是站在教室里黑板下,有条不紊给四个年级的孩子分别授课,语文,数学,自然科学,思想品德,都要她一个人兼顾。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她走到教室门口,拉了一下钟,微笑说休息十分钟,孩子们一阵雀跃,围在她身旁,快过年了,这些孩子父母们都赶回来过年,就多了一些糖果,不少都掏出来送给她,而她只是象征性每人收了一颗,有个脸蛋红扑扑的可爱孩子提议道胡老师我们来玩老鹰捉小鸡,她答应了,带着孩子们来到操场上,村子就小,这个操场能大到哪里去,每次老鹰捉小鸡,她总会被孩子们安排做带头的母鸡,每一次胡老师都会很尽力地不让“老鹰”抓住一只小鸡,而孩子们都争着抢着去当那只可以扯住胡老师衣服的小鸡,今天胡老师依然很开心,但玩到一半,她身体一摇晃,差点跌倒,脸色苍白,孩子们都被惊慌到,围在她身边,瞪着一双双清澈干净的担忧眼睛,她笑着说没事,我坐一会儿,今天等下下一节课我们来说一说你们各自的理想,好不好?孩子们轰然大声道好。
她坐在教室外那只系着红绳小钟下的板凳上,望着在坑坑洼洼操场上继续玩耍的孩子们,她悄悄捂着胸口,挤出笑脸,替他们加油。
今天,她格外让他们多玩了几分钟,略微吃力地敲了一下钟,率先走回教室,拿起粉笔,颤抖着在黑板上写下理想两个大字。
胡老师,我长大了要当科学家。一个最调皮的孩子迫不及待举手发言道。
她点头微笑道嗯,很好,这是一个远大的理想,二娃,但是胡老师也要告诉你,理想越远大,就意味着你完成它需要付出的努力越多,越辛苦,就像你爷爷的那片玉米地,为什么总是村子里长得最好的?那是因为你爷爷从播种施肥再到除草,都是最勤劳的。二娃,等你有一天真的成为科学家,不要忘记这块生你养你的土地,知道吗,你的根在这里,不能瞧不起它。
二娃使劲点头。
胡老师,我要挣很多钱,让我爹娘不用出去打工。一个胖胖憨憨的孩子涨红着脸道。
她点头道这也是理想,但老师要说的是一个孩子挣钱给父母是孝顺,但有一天假如你挣不到大钱,也一样可以孝顺你父母,更不能觉得长大了,只要把钱给父母了就是孝顺,记下了没?
小胖子大声道记下了。
胡老师,我想当大明星,上电视,让村里人都看到。这样对吗?一个长了张标致鹅蛋脸的小女孩怯生生问道。
她笑了,柔声道对啊,胡老师支持你。我们读书不是为了读书而读书,总是为了点什么,像二娃那样为国家做贡献,像小利军那样为了孝顺爹娘,都是很好的,做明星不会有错。不过胡老师告诉你,小梅,等你长大了,真的走在做明星的路上,要记得你最开始的坚持,不管你面对什么人,很多事都不能退缩,不管你现在懂不懂老师的这句话,我都希望你能记住。因为老师也是女孩子哦,不想小梅走错路。
小女孩甜甜一笑,说胡老师,我会把这句话写进日记的。
胡老师,我想以后娶你这样的老婆,这是理想吗?一个小男生红着脸道。
哄堂大笑。
她捂着胸口,轻声笑道这当然是理想呀。不过胡老师有喜欢的人啦,希望你以后能找到比胡老师更好的女孩子。
小男生腼腆地坐下去。
胡老师,你喜欢的人在哪里啊,都没有来看过你一次。
她靠着黑板,望向窗外的青山绿水,轻声道他会来的。
胡老师,他一定对你很好吧?一小女娃扑闪着眸子问道。
她收回视线,柔声道恩,是很好的,好到他自己不知道有多好。
她犹豫了一下,脸上有种病态的光彩,璀璨得耀眼。缓缓道:记得有一次,我大半夜发高烧,躺在寝室的床上,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要死了,就用手机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说我病了。知道吗,他当时就冲出寝室,翻过我们宿舍楼的铁门,冲到我的寝室门口,我没力气爬起床给他开门,寝室的女孩子不敢开,他就一脚把门踹了一洞,然后背着我下楼,吼着让赶来的学校老师打开铁门,老师不肯,他就疯了,后来是他朋友跟过来,一起把铁门砸开,然后他背着我去了医院,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死并不可怕。
孩子们都听傻了。
她苍白笑道你们可不许学他破坏学校公物,那是不对的。
她靠着黑板,微微喘着气,道老师你们给胡老师唱一下那首我教你们的《丁香花》吧,老师想听。
不知道谁带的头,孩子们一起齐声唱起这首歌曲,嗓音稚嫩,却很专注。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
多么忧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花儿枯萎的时候
当画面定格的时候
多么娇嫩的花
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飘啊摇啊的一生
……
她放下捂住胸口的手,翻开讲台上的授课本,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只有一男一女,男的板着一张脸有些无奈,女孩让他背着,探出一颗脑袋,做出胜利手势,笑容烂漫。
当孩子们唱至尾声。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颓然倒地。
再也不曾醒来。
老天爷,好人真的能一生平安吗?